姬問柳怔了一秒,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開工?去哪?”
敘燃言簡意賅:“山上。”
“……不是,”頂着一副過於詭麗皮囊的無常猛地轉頭瞪她,“晚上不能上山,你忘了之前那幾個人是怎麼死的了?”
“普通人確實不能上山,但是你現在不屬於‘普通人’的範疇。”敘燃也沒管他,徑直拍拍衣襬站起來,“山神回個家怎麼了,難道還不讓人回家了?”
姬問柳頗爲無言地沉默一會,在發現確實也沒有話能夠反駁她之後嘆了口氣。
於是他又指了指自己關節折斷的小腿,“那這個怎麼搞?以我現在的能力沒有辦法替這幅身軀修復肢體的殘缺。”
敘燃:“你不是還有尾巴嗎?用尾巴走路吧,反正是機械的也不怕磨損。”
一時間姬問柳的臉色看上去有些微妙,但鑑於他們現在要上山,先不說山上那個莫名其妙的詛咒,就算只是遇到那支巡邏車隊都夠他們喝一壺,姬問柳到時候也不可能搖着倆輪椅跟摩托車賽跑。
他在糾結了一會之後,也只能接受自己要像個大型蜘蛛那般用多餘的觸肢器撐着走路,嘴裏嘟囔着自己竟然也有這麼一天,憑着幾根機械巨尾將身體撐起在半空。
敘燃簡單跟藺家主交代一嘴,如來時那般乘着夜色又往少皓峯上去了。
夜間的大山彷彿被籠罩在不知名的詭異霧靄之中,平日看起來普通至極的一草一木都有可能要了你的性命。
虎視眈眈的妖獸在黑暗中張着獠牙,卻在瞥見佛修身邊搖曳的那幾根鋼筋巨尾時,瑟瑟着縮回到巢穴之中。
姬問柳開始的時候還極端不習慣用尾巴走路,到了後面,竟不免生出了些對於整座山體都盡在掌控的傲然之意來。
“感覺和回家了一樣,還真是快樂老家。”他拿着其中一根機械尾巴尖去戳敘燃,並沒有得到對方的迴應,於是又開始試圖去拔一隻看上去很兇的妖虎頭上的毛兒。
妖虎嗷嗚一聲敢怒不敢言地趴在地上,姬問柳一副佔山爲王作態,將在這個空間中憋了多時的憤懣都抒發出來。
“啊哈哈哈,讓你們再關我,讓你們再算計我!現在把你們老巢給一窩端了!”
突然他目光瞥到什麼,暫時放過了嗷嗷叫的妖虎,機械尾巴的一端轉向暗處,“燃啊,這地方怎麼還有隻雜毛狐狸?”
敘燃一聽到這個名詞下意識就一樂,順着指向望過去,果不其然,此刻正在“山神”皮囊之下瑟瑟發抖的妖獸,不是先前僞裝廟堂神明的雜毛狐狸又是誰。
她故意不出聲等着看那狐狸發現自己,隨之,瘋狂抖了幾下之後,雜毛狐狸才瞪着眼睛朝自己的位置看過來。
它不敢出聲去質問“山神”,只好衝着佛修顫顫巍巍道:“大、大仙怎麼會……親自、親自出來啊……”
敘燃:“想不到吧。”
雜毛狐狸:“……這誰能想到啊!”
它現在連反駁敘燃都是以一種小小聲自欺欺人式的語調,生怕面前的“正主”一旦發現自己幹過的那點破事就會降下什麼懲罰之類的。
把狐狸嚇成這樣,半晌姬問柳也有些稍許的過意不去,剛想要說算了,卻見下一秒,站定在自己面前的佛修竟是又換了副面孔。
“大仙說,祂一直都知道你幹出的那些好事。”
敘燃不悲不喜地垂着眼瞼立在“山神”的巨尾陰影之下,又是一副傳話者的做派。姬問柳隨即意識到她的舉動,心中默默爲雜毛狐狸祈禱了一瞬,也轉眼換上張冷峻的神情。
“你應當知道假冒神祇的罪名……不過現在,我可以給你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雜毛狐狸已經被那九根在夜色中狂舞的機械巨尾嚇得神志不清,之前還勉強能跟敘燃貧兩嘴,眼下發現是“山神”在跟自己“說話”後瞬間連話都不會說了似的。“是、是……大仙,您您您說,小的一定照辦……”
敘燃沉默片刻,宛若真的在偏頭聽神諭般,許久後啞聲道:“大仙要你在祭祀典禮開始之前……殺了馬守正。”
“……”
這話一出,不僅是雜毛狐狸呆立在原地,姬問柳也不禁回頭望了她一眼。
馬守正就是之前以言語威脅神明的鎮幹部老頭,疑似同真正的山神達成了某種協議,在協定完成之前將其禁錮在山下的小小鎮子中。
敘燃早在一天之前就掏槍試過了,對於這些祕境中的原住民,似乎有某種不知名的規則在保護着他們不受外來者侵害,她的槍械對於這些人造成不了什麼傷害。
既然自己殺不了那老頭,作爲“原住民”之一的雜毛狐狸,總能夠動手了吧。
敘燃語氣中不帶任何情緒,站在山神的巨尾下如是道。而說完這句話之後,她卻又驀地換上另一種語調,“接下來的話不是大仙說,而是由我直接對你說。”
狐狸怔愣片刻。
“還記得,之前我答應過你什麼嗎?”敘燃直面着妖獸額上的雜毛,“現在改一下規則——等你殺了馬守正的那一刻,我就會‘迴應’你。”
迴應這隻即將成仙的雜毛狐狸,幫助它完成“作弊”,甚至造就下一個“神”。
狐狸那雙金色的眼睛中,除了先前的恐懼驚慌之外赫然多了點別的東西。它像是呆愣住了那般望向敘燃與姬問柳,卻又彷彿已經在腦海中勾勒了數遍這一刻的場景,以至於真的到來時,竟恍若夢中。
“成交嗎。”
敘燃說出這話,卻不帶任何疑問的語氣,因爲她知道眼前的這隻野心勃勃到甚至敢於僞裝神明的雜毛狐狸只會有一個答案。
“殺一個人,換一個神位,我想不到世間有比這還要划算的買賣了。”
說完,佛修示意着姬問柳不用再留神這邊,事實已經木已成舟。
姬問柳卻在瘋狂眨眼睛暗示她。
——問它啊!之前那個偷跑到山上新娘的事情!
姬問柳已經從這邊瞭解到了他們目前所掌握的大部分線索,自然也清楚茹茹跟她那個前新娘朋友的事。而雜毛狐狸常年生存在少皓峯上,或許對於當年這事知曉一些內情。
敘燃倒也不是忘了問,只不過有關於之前茹茹蹊蹺的表現,她暫時還不能確定這個人的立場站位。今天拉着姬問柳上山,不是爲了來尋那個新娘的屍骨,而是爲先前提到的山間廟堂中“問神”儀式而來的。
她想要轉身走,姬問柳卻頂着個詭麗精緻到都有些驚悚了的皮囊瘋狂朝自己眨眼睛。
敘燃被他眨得渾身難受,連靈魂都被那雙金色瞳孔污染了似的,於是沒好氣道了句:“你先別走,大仙讓我問你,先前上一輪祭祀典禮前,有個新娘突然瘋了在夜晚跑到山上來,你有沒有見過她?”
她回憶着之前茹茹告知的那個名諱,“好像叫……蝶蘭。”
雜毛狐狸卻歪了歪頭,像是有些不理解,“可是,那個女孩子不是被淹死的嗎?”
“……”
敘燃本想要糊弄了事的腳步停下來,轉過身一字一句望着狐狸道:“可之前有人告訴我,這個地方沒有河,連水井也少見,鎮子上的民用水是政府每個月發水票用車拉過來的,還有就是雨水過濾。”
那個叫茹茹的棕黑色眼睛姑娘,親口告訴她,這個地方沒有一條河。
雜毛狐狸不明白她突然的態度轉變,詭異道:“不是啊,你們現在站着的山腳下就有一條河,現在稍微有些幹了,但好歹也是鎮子上的人辛辛苦苦挖出來的。”
“而你說的那個女孩子我知道,因爲她被選中爲新娘之後,並不是死於大仙的考驗,而是被人爲淹死的。”
狐狸眼珠子在眼眶中轉了一圈,“據說,她在典禮的前一晚偷跑出門,卻無意中撞見了……大仙跟鎮長交談的祕密,所以被人蒙着臉跟眼睛溺死在少皓峯腳下的河流中。這件事情……大仙是不記得當時在外面偷聽的那個女孩子了嗎?所以纔會讓你來問我?”
“不要揣度大仙的意思。”
敘燃隨意敷衍了他一句,目光發散在山腳下望不真切的濃重黑幕中。
直到雜毛狐狸被使了個藉口攆下山去,她擡眼看向身邊也在琢磨着什麼的姬問柳,道:“這個地方可以用招魂術法嗎,會不會有反噬?”
“招魂儀式得在萬全準備後方可進行,而且需要地區奈何機構開的許可證。”姬問柳搖了搖頭,“別說這地方去哪要許可證,而且你忘了祕境裏面的時間跟外界是不對等的?正常情況下蝶蘭早就被勾魂去一體化輪迴工廠了,現在的轉世都能夠有個幾十歲,哪裏還會迴應你的招魂?”
敘燃應了一聲,本來也沒報太大期望。
她短暫在找尋蝶蘭屍骨與探索山廟兩條路中抉擇一番,終是選擇了前者。
雖然看上去,一具毫無用處的屍骨能夠帶來的利益遠不如後者,但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此刻佛修心中的直覺。敘燃總有這麼一種感覺,若是她現在也放任不去找,那麼就永遠也無法再尋到那具新娘的屍骨了。
……會又是“魅術”嗎?
就像是之前青蘿毫無徵兆地推開茹茹成爲“替死鬼”一樣,眼下她在山上的所做每一個決定,也是受到祕境特殊的磁場所影響?
敘燃沉下臉色,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腿像是誕生自我意識般朝山腳下的河流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