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主回來了。
看到那雙眼睛的一刻起,敘燃腦中便冒出這個意識。
而瘋狂在朝自己進攻的魘怪,卻並沒有隨着神明的介入而放緩攻勢,反而裹挾着更爲狂暴的憤怒向着一切生命報復着。
原本自己即將被溺死在河裏,眼下因爲魘怪目標的轉移而局勢改變。
那由無數冤魂凝聚而成的怪物,似乎將“殺了山神”當成是存在的唯一目標,於翻涌的河水之上瘋狂咆哮着進攻。
敘燃口中爲它們而唸的往生咒停了下來,她掌心死死握着那截破碎的顱骨,渾身溼透着爬上岸。
姬問柳早就將存在感極強的九條尾巴收了回去,眼下正望着同魘怪糾纏在一起的山神虛影,口中不由喃喃道:“正主真的回來了,你說我現在拋棄這幅軀殼還給祂還來得及嗎?”
敘燃:“你可以問問祂。”
姬問柳:“咱們還是趕緊跑路吧。”
敘燃對此不置可否。
反正原先她的目標就僅僅只是將蝶蘭的屍骨帶回來,至於魘怪也好山神也好,都暫時無瑕去顧及。
只不過,如今她眼望着上空那團巨大的神祇擬態——不像是本體軀殼那般擁有精緻到詭異的五官,而是最原本的妖獸形態。三對長在腹部的眼睛詭譎異常,皮毛之下涌動的猙獰肌肉紋理緊繃,粗壯的獸腿此刻正揮擊着朝魘怪攻擊。
失去了那具神像皮囊之後,這位少皓峯的山神看上去就是一隻兇惡詭異到極點的猛獸了。
甚至一舉一動的攻擊作態都與野獸無二,輕易便可將一人攔腰斬斷的利爪撕破空氣,狠狠撞擊在魘怪的虛影上。
“照這麼說,這位大仙,還得謝謝我們。”
敘燃將溼透的發盡數捋到額頭後,觀察了一會河流上空的纏鬥之後,突然語出驚人道。
本就心虛的姬問柳簡直要給她跪下,“祖宗,有什麼事不能等下山了再說嗎,那山神恨我們都來不及,怎麼會感激?!”
“因爲我們拿了祂的皮囊。”
趁着混亂,敘燃總算髮善心似的推着輪椅跟他一起下山,一面道:“有沒有可能,那些鎮子上的原住民,用來困住大仙的就是這麼一副皮囊?它們妖獸修煉成神的道路上可不講究什麼外表的豔麗,力量纔是硬道理,所以那大仙怎麼可能放着原身的強大獸形態不用,而選擇一具雙腿殘疾的漂亮人類皮囊呢?”
“……有道理,”姬問柳思索半晌也道,“所以那些原住民是使用了某種手段,將山神困在人形的皮囊中,爲了方便控制還截斷了祂的雙腿拔去舌頭,讓祂在廟堂的神龕上做一具擺設。”
正在這時,他們同時聽見一陣熟悉的引擎發動轟鳴,與探照燈掃射而來的亮光。
是夜間的巡山隊,這一處過於嘈雜的動靜終究是吸引了那些怪人的注意。敘燃有點想要回頭去看看這些人碰到一起會發生什麼,但輪椅上的姬問柳到底求爺爺告奶奶似的阻止了她。
“趕緊回吧,算我求你,再不走就真的得死在山上了!”
敘燃握了握掌心的殘骨,嘆了一句可惜。
等到兩人將山上的混亂遠遠甩在身後,重新踏進依傍大山而建立的鎮子時,卻發現山腳下燈火通明。
無數舉着火把的原住民們圍聚在一起,虎視眈眈地望着剛從山上回來的佛修。
“你到底做了什麼好事?!”
馬守正像是氣瘋了,還沒等站穩腳步就怒聲質問道:“外鄉人!夜間不準上山,而你不僅夜遊,還帶着大仙一起,你怎麼敢?!”
敘燃卻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徑直推着輪椅上的姬問柳朝着小道上走。周邊舉着火把的原住民作勢要攔,卻被堪稱輕描淡寫的眼神唬住。
“這話是我問纔對吧,你們,想要幹什麼?”
她目光一一從人羣中掃視而過,“誰現在敢攔,就得擔上一個傷害大仙的罪名。今天過完了,明天就是祭祀典禮,你們還真準備‘山神輪流做明天到我家’?這個死了,就換另一個頂上?”
人羣中一些年紀較小的修士被這話語竟是驚得面目慘白,原本作勢要揮舞的法器落下,垂着頭不敢去看輪椅上姬問柳的神情。
老頭卻始終眼神陰鷙地盯着他們,良久,才沙啞地泄出一句:“你到底想怎麼樣?”
敘燃:“我要你保證一個新娘的安全,確保她能夠活到最終祭祀開始。”
“每一個新娘都有他們自己的命運,通不通過考驗不是由我決定……”
“別跟我扯這些,我知道你有辦法。”
敘燃開口打斷他,“如果那個新娘死了,我就讓大仙一起下去陪她。”
“……”
在相當一段時間的死寂過後,老頭突然啞聲笑了起來。那笑聲斷斷續續得可怖,甚至不像是人類器官能夠發出來的聲音。
“我可以答應你。”
老人渾濁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我可以讓你那個朋友活到最後,只不過,你有沒有這個命能夠看到最終那一幕呢?”
“不是我那個朋友,”敘燃堪稱平靜地回望過去,“是青蘿。叫青蘿的那個‘新娘’,你讓她活到最後。”
“……你說你花這麼大力氣,到底是圖什麼?”
老頭嗤笑一聲,“對於我來說,無論哪個名字都沒有區別,最終只要有一個新娘活着就可以了。”
夜幕逐漸散去,天際的一縷微光灑在人羣身上,一時間恍然得不似在人間。
敘燃最後看了他一眼,推着姬問柳便沿道路離開了。
沒有馬守正的示意,人羣中沒人敢攔,目送着佛修離開原地。
……
“爲什麼要選青蘿,那藺家主……怎麼辦?”
回到住處房間的路上,姬問柳終於忍不住問道。敘燃搖搖頭卻沒回答這個問題,徑直擡手叩了叩門扉。
“回來了,還活着不?”
她透過門縫朝裏問道,而幾乎是一貼近那道縫隙,一股濃重的血腥氣便順着空氣蔓延至鼻腔。
“……”
敘燃沉默了一會,擡手繼續叩門。
“如果還有氣的話,就吭一聲。”
裏面依舊沒有動靜,姬問柳不免有些着急,“怎麼辦?藺家主該不會真沒有熬過晚上吧?”
敘燃:“嚴格意義上來說,‘晚上’還沒有完全結束,所以還有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