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北國諜影 >第四十八章 沒你
    巍峨磅礴的山脈深處,升起了幾縷裊裊炊煙,偶爾,還有幾個人影在沒有被樹蔭覆蓋的位置閃動,遠遠望去,一支密密麻麻到得有二百多人的隊伍正圍繞着一個男人席地而坐,只有十來個人在生火埋鍋。

    這幫小子已經讓許銳鋒的故事給整入迷了,一個個的仰着下巴在那兒聽。

    “或許是張紅巖這小子自己也覺着總這麼被人欺負活不下去吧,於是他就……”

    “開始反擊了!”喜歡接話的小戰士又插了一嘴,這回可跟上一回不太一樣,周遭聽入迷了那些人紛紛投來憤怒的目光,都在責怪他打亂了許銳鋒的節奏。

    沒想到的是,老許話鋒一轉:“於是他就學會了吹牛逼。”

    此言一出,一片愕然,那種超出了預料卻在情理之中的表情充滿了戲劇性。

    就連馬軍長都點了點頭,一副本該如此的模樣。

    哪有從慫包軟蛋一下就變成強者的?

    不都需要一個過程麼!

    在這個過程裏,很多人走到一半就走不下去了,可更多人,卻連一半都沒走到。

    張紅巖算是衆多逆襲者當中的佼佼者,原因是,他嘗着了一次甜頭。

    當時的張紅巖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村裏的石磨上,他周圍沒有其他孩子,那些孩子都羞於和與其爲伍,把他當成魚乾一樣晾在那當臭狗屎。就在這種情況下,他看見了兩隻狗。

    兩隻狗原本正在很友善的嬉戲、玩鬧,直到一戶人家將一碗壞掉的野菜粥倒在了大道旁邊……一切就此改變了。

    張紅巖眼睜睜看着那條十分壯實的野狗先佔據了有利位置在低頭聞着,沒過多大會工夫,立即開始大口進食,另外一條呢?骨瘦如柴,從毛色上來看,壯實的那條狗應該是家養的,骨瘦如柴的應該是野狗,家養的狗習慣了被人餵食,自然知道有人往門口倒菜就代表着可以喫,而那條野狗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看着家養的狗吃了兩口還沒事的時候,猛然間衝了上來。

    沒有交流,它更沒給家養的狗任何準備時間,衝上去‘咔’一口就咬住了家狗的脖子,給那條壯實的狗咬的是‘嗚嗷’直叫。

    事實上這條野狗已經咬不住對方了,那粗壯的脖子和身體晃動幾下就能掙脫,但是它的兇狠讓家狗連續擺頭掙脫後,第一反應竟然不是衝上來撕咬報仇,而是扭頭就跑。

    張紅巖眼看着家狗跑出去得有一百米開外才敢回頭去看,等他去看是,那條野狗正一邊喫食一邊擡頭望着它,就這,嘴上的咀嚼動作都沒有任何停歇。

    可能是狗主人聽到了狗叫聲打開了房門,呼喊着:“大黃!”

    野狗聽見聲音是扭頭就跑,張紅巖在看地面上,那被倒出來的野菜粥已經被吃了個乾乾淨淨。

    這一秒,他彷彿頓悟般明白了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麼樣。

    什麼是聰明?不過是交往時防範心理更強,不容易上套;什麼是愚笨,其實就是在更被保護的環境下長大,始終對人沒有防範意識。

    張紅巖是個羅鍋,家裏人能不更照顧他麼,在這種情況他用防備誰?最終也就習慣了大大咧咧的生活方式,誰知道這成了那些孩子們欺負自己的階梯,一步步蹬鼻子上臉。

    在兩條狗給張紅巖上了生動的一課後,他不吹牛逼了,原來人緣更好的那個人能把其他人團結在周圍並非是因爲他說話幽默、也不是能說會道,僅僅是因爲他比別人更壞而已。

    第二天,張紅巖把老孃納鞋底的錐子藏在了手裏,默默的出門,一言不發的走到村裏孩子們最愛聚集的老槐樹下,等着那羣孩子滿臉嘲笑的路過,當有個孩子過來推搡他的瞬間,張紅巖一把抓過那個孩子的手摁在樹上——噗!

    一錐子就囔了進去。

    鮮紅的血冒出那一秒,其他孩子‘媽呀’一聲扭頭就跑,那個平日裏威風凜凜的孩子,被嚇的尿了褲子。

    張紅巖笑了,駝着背看向了自己染滿鮮血的手,他在心裏吶喊:“原來這個世界是這樣啊……”

    原來如此!

    原來對別人的忍耐並不代表着涵養,原來你不做出反擊纔是讓他們敢得寸進尺的真兇!

    原來爹孃教過的都是錯的,可在實踐之前,爲什麼每一個人都把這個世界形容的那麼美好,從沒有人說過他的殘酷?

    打那兒開始,張紅巖變了。

    村裏的孩子不論大小,但凡手裏拎着點好喫的,他就去搶;趕上過年了誰兜裏有壓歲錢,他就去摸。不給?你試試!

    爲此,張紅巖拿刀砍過人;爲此,張紅巖讓人家爹媽拎着棒子追的滿村跑,但轉回頭,那家的孩子被打的更狠。

    誰知道這麼一來原本孤單的張紅巖身邊竟然開始有人了,一些孩子主動接近張紅巖不說,還有人給他糖喫、衝他笑。

    張紅巖在心裏惡狠狠的罵了一句:“賤!”以後,接受了這份友善,可實際上,心裏始終對這個孩子設防。

    慢慢的,張紅巖身邊的人越聚越多,他開始能混着錢了。

    多可笑啊?

    駝着背滿臉笑意的張紅巖就是被人欺負的那個,拎起刀來拿人不當人的張紅巖反倒活的風生水起,這個道理,張紅巖直到小小年紀就成爲孩子頭也想不明白。

    馬軍長聽到這兒,語重心長的問了句:“老許啊,你說的這個,是張紅巖?”

    許銳鋒點了點頭:“如假包換,頭些年張紅巖的師父路過北滿的時候,老鷂鷹請人家喝酒,這些嗑都是在酒桌上嘮的。當時我不在,但老鷂鷹不會對我撒謊。”

    “那我怎麼聽着你說的這些,像是咱們這個國家啊?”

    馬軍長坐在山林中伸出食指向外一比劃:“瞧見這個國家沒有?從古至今,想的就是建長城抵禦外敵,犯我大漢者、雖遠必誅,咱可沒出過家門主動欺負人家一回。結果呢?匈奴、西夏、金、元、清,叫個番邦就敢入侵,是個崛起的民族就得先過來咬上一口。再看看英國,遠遠佔據着島嶼,看誰要強大了就過去揍人家一頓……”

    “我現在才明白過來,合着這跟什麼仁義禮智信全無聯繫,比的就是誰更壞,誰更敢下手啊。”

    許銳鋒被老馬的搞怪表情給逗笑了,說了一句:“笑談,都是笑談。”

    “別笑談啊。”

    馬軍長伸手接過一盒小戰士遞過來的喫食,看都不看一眼直接遞給了許銳鋒說道:“咱都是老爺們,吐口唾沫是個釘,你一句笑談我知道剛纔說的是真是假。”

    許銳鋒反手把這東西遞給了身旁的四寶子,但餘光還是掃了一眼。

    裝喫食的盒子,是綠色的日軍罐頭,上邊還印有白色的日文。罐頭裏裝的,應該是日本罐頭和苞米麪糊糊煮成的粥,飯是拿頭盔做的,做好以後廢物利用,正好用這罐頭盒當飯碗了。至於其他戰士,那都是三五個人守着一個頭盔,撅將根樹枝當筷子,這個胡擼兩口給那個,那個喫兩口再傳給下一個,什麼時候喫空了,什時候再放回火上,繼續做。

    四寶子不管那個,結果盒子兜着盒子邊就喝了起來,這頭,許銳鋒依然在和馬軍長交談着。

    “我倒沒有糊弄馬軍長的意思,只是我們嘴裏的,都是江湖事,太小,你們衆位乾的都是大事,關乎國家,所以,我說這些事在衆位的耳朵裏,也就成了笑談了。”

    “沒有,絕對沒有。”馬軍長趁着手底下人喫飯,坐在了許銳鋒正對面,伸手打兜裏摸出一盒日本煙,自己點着一根給許銳鋒遞過來說道:“你乾的事可不小啊,南京都出文兒了……”他一回頭,衝着老楚問道:“南京政府咋說的來着?”

    老楚一點沒含糊,望着許銳鋒說道:“尚坤率領藍衣社成員捨命搏殺漢奸白建武,乃國之英豪,殞命日寇之手,實乃國之損失……”

    “藍衣社成員?”

    馬軍長壞笑着說道:“這麼說是爲了簡便,實際上報紙上登的都有名字。”

    許銳鋒瞪大了雙眼望了過去,在等待着,他等着這位馬軍長的下文……

    “沒你。”

    可如此簡短的兩個字,卻直接一腳將老許的靈魂踹到了谷底!

    沒你~

    那個夜晚,老許豁出自己的命吸引日軍給他們創造了生的機會,怎麼可能沒有自己的名字?當時,他可是發過毒誓的!

    老馬收斂了笑意,十分嚴肅的解釋道:“這也很好理解,你說南京政府真要把你寫到上邊去了,咋說啊?”

    “國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培養出來的特工截殺白建武不成,最終被一個江湖豪俠把漢奸宰了?”

    “還是說事情敗露之後,尚坤率領藍衣社衆人倉皇逃竄,讓北滿坐地炮給救了?”

    “那圍繞在這幫人身旁的衆多商賈怎麼看他們?持續爲他們提供幫助的海外華僑怎麼看他們?國際形勢又怎麼看他們?”

    “那能有你麼?有你就沒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