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寶寶仍然握着季言的手，她的手心溫暖但粗糙，很難想象一個年輕的女孩會有那麼粗糙的手掌心。
……大概吃了很多苦啊。
季言沒有來的有些難過，又有些悵然。一些記憶的碎片突然閃現在她的腦海裏。多年之前，小小的女孩手牽手，在陽光下的草地上奔跑。
“姐姐！”一個女孩輕盈地躍起，就像是小鹿。“你看我……”
那些碎片就像蒙了一層輕紗，朦朦朧朧讓人難以看清。季言極力想要看得更多一點，卻只感覺腦海中有撕裂般的痛楚，幾乎要劈裂顱腦。
“……你不過……你不過是個失敗的贗品！”有人在她的記憶深處怒吼。
“季小姐？”張楚嵐看着臉色煞白的季言，有些不解。
“啊……你說王也麼？我不知道……”季言掐了自己一下，強行讓自己回過神來，“你現在還能聯繫他麼？”
張楚嵐摸出手機，果然，信號那裏白茫茫的一片。
“這邊基站本來覆蓋就不到位，再隨便弄點信號屏蔽，也不是什麼麻煩事吧？”季言笑了笑，“不管怎麼樣，王也會來的。”
“這麼相信王道長？”
“嗯，不管是爲了諸葛青還是……他總會來的。”季言說，茫茫雨幕中她的眼神清澈，“他就是那樣……對朋友掏心掏肺的人啊。”
“不過，等他過來再開始也太不現實了，這裏密佈監視器，幕後的人大概已經猜到你們想做的究竟是什麼了。之所以現在看着還很順利，大概是因爲她還來不及安排……你們原定的開始時間是什麼時候？”
“明早……”張楚嵐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幕後的人不是馬仙洪麼？”
“那個憨憨就是個純技術宅，他還不知道自己做的機器究竟意味着什麼……有教無類，孔聖人都沒能做到的事，他就這麼去做了。幕後的那個女人，”季言嘴角的笑意驟然轉冷，“恐怕也是把他當成了一枚棋子，棋子不會知道自己不該知道的事，而棋手佈置棋局總需要時間，要想贏得先手，就必須在這空白的棋盤上佈下第一粒棋子……所以……一定要快！”
“寶兒姐。”張楚嵐和馮寶寶對視一眼。
馮寶寶點點頭。
“我曉得啦。”她鬆開季言的手，把鐵楸扛在肩頭，大踏步地衝進了雨夜裏。
天空的西北角有火光乍然亮起。
“那是……”
“火德宗的手段，是那個金髮的男孩吧？”季言仰頭。
張楚嵐皺眉，如果說是爲了瞭解異人間的關係，那王也也教的太多了。
季言從屋裏摸出揹包，噼裏啪啦倒出一大堆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兒，她拽出幾件塑料雨衣，自顧自地套在頭上。“看來，不止我們想搶先佈局了。”
“您哪兒弄來這些東西？”張楚嵐嘴角抽搐。
季言摸索出一根金屬棒球棒，揮舞了幾下，在空氣中舞出呼呼的風聲，她滿意地點頭，扔給張楚嵐一件黑色的雨衣，又把奇奇怪怪的小東西塞進腰包裏。
“有些是村民送的。我幫別人修了幾次電燈泡，通了兩次水龍頭，趙老闆房間的空調壞了，我還幫忙加了點氟利昂。”
“……您還會做這個呢？”
“我是個工科女啊。”季言不以爲意，“這裏的電路又不復雜。”
張楚嵐還想再問點什麼，季言已經走進了雨裏，她沒有修行過，比起異人的步履輕盈，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濘的草叢中蹣跚而行，背影那麼孤獨，卻又那麼無畏。
“季小姐！”張楚嵐追了上去，“你實在沒有必要……”趟這一趟渾水。
“張楚嵐，你是個好人。”在碎玉般的雨聲中，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悶。“是啊，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捲進來除了添麻煩好像也沒別的用……對了，你知道修身爐在哪兒麼？”
“知道，就在馬仙洪的實驗室裏。”
“不，那只是一個試驗品。”季言說，“真正趨近完美的東西在村子裏，但絕不會在那麼高的地方。”
“那麼高？”
“你知道修身爐的運轉機理麼？”季言沒有想等待他答案的意思，“誠然，它是靠模仿執爐者的炁來再造一個異人，一炁生萬物，炁這種東西追根究底就是一種能量。父精母血，懷胎十月，才能孕育一點先天之炁，十萬個人裏也纔能有一個異人，僅僅靠着異人身體裏的炁來再造經脈實在太過困難……所以，修身爐的核心必然在一個能轉化大量的能量的地方。這裏羣山環抱，雲山霧罩，附近也不怎麼出產化石能源。但是，如果你稍微有點地理常識，就應該知道這裏是我國水能最豐富的地方。”
“就這麼簡單嗎？雖然村子裏確實有條河。”張楚嵐露出懷疑的神色。
“孤陰不生，孤陽不長，只有陰陽凝聚，才能孕育萬物。這一點你們異人大概知道的比我更清楚，在靈氣匯聚的地方修煉都能夠更快一些。所謂胎息之山一線長，萬鈞之力此中藏，劉基將山巒地勢靈氣走向以人懷胎十月比喻，就是指的靈氣匯聚之處，所謂風水之‘眼’，就像孕育胎兒的母體那樣，將大量的靈氣灌注其中，天下名山大川，各大異人門派家族，大都在這些地方。”季言似有點淡淡的惋惜，“可惜無論是你還是我，都不是術士，要說感覺到何方靈氣充沛還能做到，具體到某一點就難上加難。”
“但季小姐你並不像茫然無措的樣子。”
張楚嵐審視地看着她——從北京深入蛇人心臟的那一刀開始，他就知道她是有大祕密的人，但在他身邊，似乎人人都帶着面具，人人都有着自己不爲人知的一面，這一點倒是稀鬆平常了。
但此刻，在這綿密的雨裏，她似乎主動正主動將自己那和平常迥異的一面展露出來。
“我藉口要晨跑，把村子裏的地形都查看了一遍，大概圈定了幾個地方，不過真正確定地點，還是在你們到村子裏來的時候——”雨水打溼了她的劉海，將那偏長的碎髮遮住了眼睛，張楚嵐突然有點看不清她的表情，非要說，大概是有點自我厭棄的倦怠，“我把你們引到他面前，他的目光有剎那的偏移，還有，他一天中倒是有無數次踏進這條在地表消失的河流中，據我所知，對於異人來說，水本身就是擴大感知力度的一種媒介，當踏入水中時，對於水裏某些東西的感知力將被放大許多倍。”
季言停下了腳步，因爲這場大雨，原本清澈平緩的河流變得咆哮渾濁，然而土黃色的河水到此地卻突然消失了，就像雋逸的飄帶被驟然截斷。
“……地下暗河……”張楚嵐艱難地嚥了一口唾沫，他明白了季言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