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長野縣警的動作意外的迅速,晚飯過後,源輝月接到了本部長閣下打來的電話,跟對方你來我往從容客套了好幾句之後才終於掛斷。
彼時她正在本丸御殿一樓的走廊,手底下有隻打滾的狸花貓。貓崽子和它爹一樣記喫不記打,更何況某人還沒有打它,雖然之前剛被嚇跑,到了飯點又飛快不計前嫌溜達了過來。
庭院裏的櫻花樹被掃過牆頭的秋風吹出沙沙的聲響,風裏已經有了桂子的香氣。
源氏的老祖宗對風雅的喜好自平安京起就沒有改過,松本城與其說是一座城池,更像是個被護城河包圍起來的小型湖心島。島的四面綠樹成林,庭院西面還開闢了一個池子養錦鯉,春有櫻花,夏有游魚,秋有楓林,冬有松柏,力求登高望遠時從每一個角度看過去都能欣賞到如畫美景。
十月中旬已經入秋,西面的楓林還沒紅,院子裏的桂花倒是先香了。
她在桂花香味的風裏出了會兒神,身後忽然傳來了腳步聲,手底下原本躺平任揉的貓崽猛然驚覺,炸了她一手毛,嗖地一下跑了。
這場景莫名有種似曾相識的既視感,她一頓,回過頭,金髮青年果然正停在他身後,指節修長的手捏着一罐果汁遞過來。
源輝月下午剛被投餵過,斜睨着那罐青提汁,沒有立即伸手去接,“怎麼?”
安室透想了想,“給你賠禮道歉?”
她這纔想起自己那輛壯烈殉職的車,“一罐飲料就想打發我?”
“誒?輝月桑不是說過請你喝果汁就原諒我嗎?”
“我什麼時候說……”
【“請我喝果汁,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她忽地一頓,回憶如風倏然而來,又悄然而去,在她心底輕輕撩了一下。
“開玩笑的,”青年把果汁塞進了她手裏,不見外地在她身邊坐下,“到東京後我賠給你?輝月桑是想要一模一樣的還是要輛新車?”
源輝月回過神,她其實並不在意撞壞一輛車,純粹只是跟這人擡槓,但聽到這話忽然有些好奇,“你們組織的經費這麼充裕嗎?”
“嗯?”安室透回頭看她,“我送你東西怎麼可能用組織經費。”
還沒等她品出這句話中的複雜,青年語氣不爽地繼續,“否則那算是我送的還是組織送的啊,那不是還要算琴酒一份?我虧了。”
源輝月:“……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但是你好像特別在意琴酒的樣子?”
懶洋洋的從鼻腔裏發出一聲輕哼,安室透身體微微往後一傾,雙手撐着地板,像只開始鬧脾氣的貓,拖長了聲音,“輝月桑跟我在一起還要提別的男人的名字。”
“你講點道理到底是誰先提的?!”
剛剛跑走的貓咪在牆頭探頭探腦,觀察着走廊上兩個人類的動靜,只覺得此地不宜久留,將正要往回走的爪爪收了回來,扭頭徹底跑掉了。
源輝月喝了兩口果汁順了順氣,有點納悶琴酒到底怎麼着這個人了。
“話說回來,甲斐巡警的案件已經水落石出,你覺得虎田桑還會回去當警察嗎?”
安靜了一會兒,某人可能是覺得一直提起琴酒太煞風景了,終於放過了這個話題。
“說的也是,雖然會承擔一定的非議,但對她來說應該不是問題……”
源輝月拿果汁罐的手一頓,忽然回頭看他,目光犀利且得意,散發着剛抓到魚的亮光,“你剛纔也提別的女人的名字了!”
反應過來的安室透:“……”
安室透:“……輝月桑,如果你這句話是真的喫醋而不是單純爲了跟我擡槓我可能會更高興。”
源輝月“哼”了一聲不理他。
爲了防止這種幼稚的互相找茬環節一直持續下去,安室透終於默默換了個更安全的話題。
“你之前在車上說的,有關jw收學生的猜測是真的嗎?”
“誰知道呢,”源輝月不負責任地說,“我是這樣猜的,又不能保證ker沒有其他更加有創意的想法。”
“但你這個猜測應該是最接近真相了……”
源輝月回頭,就見身邊的青年說着說着語氣逐漸變輕,陷入了沉思,“我有時候在想,在ker心裏,他的學生們到底意味着什麼呢?作品嗎,還是可以隨意消耗的工具。”
廊檐下的光線有些晦暗,他略微斂着眸,俊朗的外表在昏暗中依舊有種引人注目的吸引力。
有一瞬間,她莫名覺得身邊這個已經被迫熟悉了很久的人居然有些陌生,或者反過來說,這種陌生反而讓他靠近了另外一個有着更加熟悉色彩的影子。
安室透其人,是個滿口謊言的騙子。初見時的私家偵探敏銳可靠,樂於助人。性格沉穩中有一點無傷大雅的腹黑,是個人格幾乎趨近於完美的好人;而撕下這層好人外衣的波本幾乎是兩極反轉,冷血狡猾,視人命如草芥,絕對冷靜中又矛盾地有種賭徒式瘋狂。
這兩面源輝月都見過且熟悉了,但在長野這些天,他好像又成了另一個和以上兩者都不相同的人。不同於私家偵探和波本虛浮的漂亮,他像是第一次落到了實處。
縈繞在他周圍的迷霧像是稀薄了,又好像是把他藏得更深了。她窺到的那絲光彩不知道是來源於又一次以假亂真的僞裝,還是一個真正光彩奪目的靈魂。
安室透似乎終於回過神,“輝月桑在看什麼?”
“看你,”她懶洋洋拖長了聲音,“你真有意思。”
青年眨了眨眼睛,“我是不是能夠受寵若驚地認爲,輝月桑終於對我感興趣了?”
源輝月淡定地說,“我一直都對你很感興趣。而且先別忙着驚,被我感興趣又不是什麼好事。”
她跟這人除非有十萬火急的正事要談,否則閒話扯不過三句就會繞到別的地方去。光各式各樣的表白她都聽他說過許多次,說逢場作戲虛情假意又好像每次都摻着三分胡鬧式說出來的真心。
喜歡她的人多了去了,真心在她這裏不值錢,她懶得分辨。
只不過——
“只不過如果你真的像在長野這段時間,一直都是個正正經經的警察的話,我可能的確會認真考慮。”
她一句話隨口說完,回頭掃了一眼身邊人還撐在地板上的左手,拉過來看了看,對方可能沒用力,被她一拉就動。纔過去一天,昨晚上的傷口當然不會那麼快就恢復好,但不知道是不是這人這幾天沒休息好,她總感覺比昨天反而更嚴重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