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屠二那又有了變故。
屠五說,極仞山之所以被朝廷圍剿,是師玉央和敲山虎等人,殺了一名朝廷大員引發的。
入夜,天地間被白茫茫的暴風雪籠罩,衆人不得不找了間破廟暫且躲避。
廟內生了火,火光在一行人臉上跳躍。
屠五道:“董太師的弟弟在京城裏橫行霸道不說,還跑到江州作惡,全抓窮苦人家的漂亮閨女,活生生折騰死的都有。
甚至於,他們還在叛軍來臨時,將普通百姓推出去擋刀,搜刮民脂民膏,鬧得附近幾個郡縣民不聊生。
極仞山得知這事,立馬糾結人手,趁其在江州不設防備,將其殺害。
不單單是這個掛名的董大將軍,就連隨行的一些惡名昭彰的官員,全被抹了脖子。其財物糧食,極仞山拿走一半,剩下的拋給了流亡的百姓們。”
對百姓而言,極仞山匪們簡直就是救星,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
可對於朝廷來說,這幫人就像攪屎棍,非要在烏煙瘴氣之際,令權貴們顏面受損。
尤其,大官們死得極慘,狼狽不堪,連頭顱都被割下來,綁在旗幟之上,再插在城牆上。
董太師更是怒不可遏,立即派兵圍剿,勢必要爲弟弟報仇,更要挽回董家的顏面。
柴火星子啪的一聲飛濺出來,屠鬱忍不住道:“你怎麼就不早說?”
屠沉也掃了一眼過去,撿起一小袋羊奶粉,砸在屠五腦袋上。
真不靠譜!
屠五抱頭嚷嚷:“難道我當時說了,你們就能拋下長留州,去極仞山救人嗎?再說,那極仞山可是大靖頭號悍匪的賊窩,以朝廷如今的兵力,能把他們怎麼着?”
看屠五如此可憐,樊梨梨替他解圍,“也的確是這麼個道理,只是以後還是早些說吧,也好先想個應對的法子。”
衆人雖然心急,可外頭風雪交加,實在無法趕路,只得耐心等待。
突然,易凌決側頭,低聲道:“有人來了。”
片刻後,果然有馬蹄聲由遠及近。
很快,一幫人來到廟裏,見已經有人生了篝火,立即上前驅趕。
一侍衛模樣的人抽出刀,呵斥道:“董大將軍家眷在此,爾等庶民還不滾出去!”
屠沉微微擡眸,冷笑,“董大將軍連頭顱都被餵了狗,還敢在此撒野?”
“你……”侍衛勃然大怒,正要抽刀砍來,卻被人喝止。
“夠了!”
風雪之中,董如眉走進來,一眼就望見篝火邊的樊梨梨。
樊梨梨見她身穿喪服,頭上綁了白色飄帶,手中還抱着個骨灰罈子。
大概,是去江州取了董大將軍的骨灰,要送回老家安葬。
父親一死,董如眉沉寂穩重了不少,讓侍衛們另行生火,不要打擾。
要是換做往常,狹路相逢,她怎可能不跟樊梨梨鬥兩句嘴?
深夜,暴風雪越來越大,幸好羽絨被很保暖,各自裹着一條,再有篝火抵擋嚴寒。
樊梨梨縮在屠沉懷裏,本來睡得很安穩,但總能聽到從黑夜中傳出細微的嗚咽聲,像是有人在嗚嗚地哭泣。
屠五幾人也被吵得沒法睡,堵住耳朵也無濟於事。
屠沉閉着眼,低聲道:“不用管她。”
“吵。”樊梨梨抱怨着,還是披上大衣,到隔壁屋舍裏去。
屋裏只有董如眉一個人,其餘丫鬟侍衛們都在外間守着。
樊梨梨上前,說道:“今日風大,你這樣哭着,萬一嗆入雪風,到時候更難受。”
說完,她又遞了一方手帕過去。
董如眉擡頭看見,一把搶過手帕,狠狠擦淚,而後又擤鼻涕。
“你要是來笑話我的,那就太缺德了。”
樊梨梨認真道:“你都說了缺德,我怎麼會做?”
董如眉把滿是鼻涕眼淚的手帕丟進火堆裏,繼而雙臂交叉環住自己,彷彿這樣才能陷入安全的角落。
她抽抽鼻子,哽咽道:“樊梨梨,我真羨慕你,明明是個商婦,卻能得到那麼多人垂愛。”
不像她,父親一死,京中人就變了臉色。
昔日畢恭畢敬的官眷們,對她是百般嘲笑欺負,在她傷口上撒鹽。
那些她曾看不起的貴族子弟,反過來對她百般挑剔,覺得她已經配不上自家,可以隨意踐踏。
這還是董皇后跟董太師在,只不過皇后跟董如眉的娘不合,想淺淺給個教訓,任由京中人欺負這母女倆。
董太師也沒功夫搭理侄女那點小小委屈,尚且自顧不暇。
若是有天,連董家人都倒了,豈不是人人都能踩在她頭上?
樊梨梨無奈道:“他們因爲你父親的權勢懼怕你,自然會因爲你父親倒臺而暴露本心。你這麼大個人了,怎麼連這都不明白?”
董如眉擦擦眼淚,嘴硬道:“我爹爹是爲國爲民的大英雄,如今被逆賊所害,他們不憐我敬我,憑什麼看不起我?”
樊梨梨沉默了。
這是對自家的爹,開了多大的濾鏡?
她冷聲道:“你爹在江州**擄掠,壞事做盡,所以才被殺。欺騙得了自己,難道旁人也看不清嗎?”
董如眉尖叫起來,“你胡說!”
樊梨梨直直地看着她,目光沒有絲毫閃躲。
董如眉起先還想嚎叫反駁,可一看樊梨梨這樣的眼神,再多的話都說不出口。
其實,她比誰都知道,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也曾親眼看見,下人們從父親房中,擡出遍體鱗傷的女孩屍體。
那些姑娘跟她一般大小,被殘忍殺害後,拖到亂葬崗草草掩埋。
她其實什麼都懂,也明白那些人在背後指指點點的緣由。
她甚至知道這不對,可沒那個膽子去違抗父親,更捨不得優渥尊貴的大小姐生活。
如今,已然遭受了報應。
等董如眉冷靜下來,樊梨梨又遞了一方手帕過去。
“人都要長大,但不能只長身體不長腦子。董小姐,以後你就是你和你孃的支柱了,將來的路怎麼走,自己看着辦吧。”
過後,樊梨梨回到屠沉那邊去。
董如眉捏着手絹,塞進嘴裏,零零碎碎的哭腔被寒風捲走。
翌日,樊梨梨等人先啓程,董如眉抱着董大將軍的骨灰,攜孃親一起,踏上遙遠的歸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