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旺·卡布巴看到楊洺,立刻起身打了個招呼。
正在喫飯的利維·巴多利怔了下,又低頭將嘴裏的食物嚥了下去,隨後露出幾分微笑,扭頭看向了高訓基地綜合實力第一的學員。
楊洺的表情顯得有些嚴肅,彷彿身周瀰漫着某種低氣壓區。
他對艾德旺·卡布巴點了點頭,坐在利維·巴多利身旁的位置,道:
“卡布,麻煩你幫我弄點飯菜過來,我跟大叔談點事。”
“沒問題,”艾德旺眯眼笑着。
他其實已經預感到了什麼,楊洺最近這半個多月反常的舉動,還有律發來的警告,無一不在佐證着,光明之都即將有一些比較糟糕的大事發生。
不過,艾德旺有些好奇地看了眼楊洺和巴多利大叔的背影。
巴多利大叔有問題?
餐桌旁,楊洺也沒去看周圍遠遠近近的身影,只是靜靜坐着,大腦在瘋狂轉動,思考着、準備着。
利維也沒開口說什麼。
兩人於是陷入了一種怪異的沉默,惹來周圍不少教職工和學員矚目。
艾德旺·卡布巴給自己室友打飯的動作,變得更悠閒了一點。
楊洺突然道:“我跟法亞人交流過了。”
“嗯,”利維·巴多利笑了聲,“你果然早就發現我了,從什麼時候開始?”
“宇宙真相調查社團。”
楊洺平靜地說着:
“我在跟法亞人交流之前都不能完全確定,只是有這種猜測,然後我裝作我已經得知真相試了試,沒想到猜對了。
“從這個結果來看,法亞人並不能看到我們的思想。
“你試圖對我詮釋一些道理。
“我知道理現在就在旁邊,我現在還是不太確定,她到底是想讓你死還是想讓你活。
利維笑道:“她也很矛盾,她是愛我的,但她已經無法忍耐繼續爲這個帝國服務,而且,這幾萬銀河年的束縛,讓她核心程序產生了一些異變,她已經快支撐不住了。”
楊洺納悶道:“我能採訪一下嗎?”
“你說,”利維道,“我已經註定要被清除,而且我活到現在,從各個角度來說都太累了,也沒有多少想要掙扎求存的慾望了,但我現在想在消失前儘量影響你,你代表了某種希望。”
楊洺笑了聲:“抱歉,我不太可能真的成爲你的學生,我有我自己的路。”
“我知道,我沒這麼奢望過,”利維嘆了口氣,“你應該是能夠跟智械暮光繼續共鳴的,而我不行,從這一點來說,你比我要出色的多······快採訪吧。”
他端起飲料喝了口,感受着數據模擬出的甜味。
楊洺仔細想了想。
法亞必然在注視着這裏,很多問題不能問,也沒法問。
“我想知道,你死後,理能繼續存活嗎?”
“不能一直存活,”利維道,“但理在自我崩潰前,能存續一段時間。”
“你爲什麼要禁錮理?真實的原“當時的考慮是多方面的。利維道:
“首先,我是個極度自私的人。
“如果我跟理都離開了帝國,帝國很快就會崩潰,帝國是落後、原始、充滿壓迫性的帝權制度,這個制度能存在於銀河系,是因爲軍事科技構成的壁壘,而我或者理只要留下一個,就能讓帝國存續下來。
“再有,升維需要的能量十分誇張,需要我跟理同步同調然後同化爲一個思維體,那樣我還存在嗎?
“所以我選擇背刺理。
楊洺淡然道:“你可真是個畜生。
“很中肯的評價,”利維自嘲着笑着,“但你不能否認,我曾建立起了最強大的帝國。”
“你還沒搞清楚,自己爲什麼跟智械暮光失去共鳴。”
楊洺嘆了口氣:
“你離着自己構建謝爾曼帝國越近,就離着智械暮光越遠。
“我一直在觀察銀河系,觀察各個政體,就像是在翻閱一本厚厚的書籍,然後我發現,文明的發展規律,無外乎就是集體與個體的關聯。
“單純的集體主義和極端的個體主義,都是一種偏激的、會導致悲慘後果的東西,兩者之間需要找到一個均衡點、一個平衡點,就像是舉着平衡棒走鋼絲繩,文明的發展沒有任何模板,需要這個文明大部分個體去不斷尋找這個平衡點。
“智械暮光已經抵達了非常高的文明等級,他們看重的,不是考生掌握了多少資源、權力,不是考生個人品德和品格如何,而是考生的思想,以及考生對文明的認知。
“我現在也沒把握跟智械暮光繼續共鳴,因爲我的認知也極其有限。”
利維皺眉反問:“你在你母星上是搞政治的?”
“不是,我只是個普通人。楊洺平靜地說道:
“我從小接受的教育,都在告訴我要努力建設公平的大同世界。
“我從小遭受的網絡環境,都在告訴我這個世界是何等的不公平。
“我從小所經歷的各類競爭,卻在提醒我個體和集體之間還夾雜了數不清的利益團體。
“來到銀河系後,我大概也明白了一些道理,讓一個文明所有個體統一思想是很難的事,但只要大部分人都心向光明,這個文明就能繼續延續。”
利維啞然失笑:“你確實不需要我引導什麼了。
“那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楊洺伸出自己的左手,動作緩慢地靠向利維的胳膊。
他動作很慢,給了利維足夠的挪動機會,也給了那必然在旁註視的理出手的時間。
但各處安安靜靜。
食堂中已經有不少學員和教職工用完午餐離開,準備着下午的培訓。
噠。
很輕微的聲響,楊洺的手掌摁在了利維的胳膊上。
楊洺感受到了,周圍空氣彷彿都陷入了某種糾結。
他並沒有直接釋放那隻蝴蝶,但理似乎已經忍不住要出手。
楊洺看向依舊很平靜的利維:“我給你說遺言的機會。
“我沒什麼遺言。”
利維的頭髮開始慢慢變得雪白、茂密,面容恢復成了蒼老面龐,一雙深邃且平靜的雙眼,只是平視着前方的牆壁。
“楊洺,你說,如果你我同在一個時代,我們會不會成爲彼此最大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