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英華 >287章 拷打(中)
    鄭海珠道聲“好”,又不擺虛禮地提要求:“請衛帥立刻派出緹騎,到松江鎖住我火器廠的王月生,護佑孫元化和李之藻。我怕二公被建文後人挾持出海。其二,可有最快的郵驛之法,助我能知會到臺灣的顏思齊,他手下的劉香,應也是建文後人招募的。”

    “好,我派個精幹的總旗,今日就南下。夫人寫兩封親筆密信即可。所幸松江開了關,走海路快得很。往臺灣帶信雖慢些,應一旬之內也能到了。”

    駱思恭剛說完,親隨在簾外低聲稟道:“衛帥,少爺放出去的小旗兄弟,回來了。”

    “叫進來。”

    兩個布衣男子應聲而入,正是凌晨從積水潭碼頭出發、跟蹤徐公子的錦衣衛暗哨。

    據二人說,徐公子和鄭參將的幕僚,進的是阜成門附近的鈕家衚衕,再沒出來過。

    “阜成門?”鄭海珠喃喃,“是不是就是煤門?”

    劉僑點頭:“對,西山的煤都從那裏進,所以咱北京叫它煤門。這個月令,家家開始要囤煤了。”

    鄭海珠目光一閃:“運煤車若多起來,煤車裏混入火藥,也不難吧。”

    劉僑道:“運河進火器,煤車進火藥,鄭夫人可是這個意思?”

    “嗯,”鄭海珠沉吟道,“但造反,還得有兵啊。京營戰力不堪,且都是宗親子弟,坐享富貴者怎會被誆謀反?鄭貴妃和侄兒的家丁不可能爲他所用,建奴遠在千里之外,鄭益過來,更像是運火器、守漕糧,以及搶奪天津大沽防倭防韃子的炮臺,所以,這夥人能用於控制北京城的兵,在哪裏?”

    駱養性有些遲疑地開口:“方纔,我就想問這一節。”

    駱思恭瞥了兒子一眼。

    錦衣衛密探和審訊比較在行,大戰的運籌和調度意識則不一定。兒子能補回幾分老子的顏面,也行。

    鄭海珠望向駱思恭:“衛帥,除了你們錦衣衛和其他親衛軍,京裏能打的,崔文敬接手後的巡捕營,算一個嗎?”

    作爲武將的駱思恭,倒沒有文人相輕的臭毛病,點頭道:“對,崔提督有能耐。再說了,他哥是鄭貴妃跟前的權宦,先帝駕崩前,崔提督何時缺過餉銀,自可以像邊軍練家丁一般,練出強兵。”

    鄭海珠的目光沒有從對視中移開,意味深長道:“衛帥,那崔提督的後臺,一定就是鄭貴妃和崔公公嗎?我的屬下打探過,崔提督的原配妻氏,成了崔公公一個叫胡芳的乾兒子的菜戶娘子。他還發現,巡捕營新招的軍士出手不一般的闊綽,先帝大行,今上督查內帑、發往遼東,這崔提督,莫非用的是福王千里迢迢加賞的銀子?”

    駱思恭面色一沉。

    還有這些緣由?

    這一界錦衣衛衙門,指揮使和北鎮撫司都督,都與東廠不對付,駱思恭與劉僑,平日裏確實除了王安、劉時敏外,懶得和宮裏其他權璫來往。

    駱思恭咂摸道:“就算巡捕營的幾千人造反,和天子親衛們幹上了,京畿有守軍可以趕來,譬如山海關的杜松和馬祥麟。”

    劉僑在一旁探尋地問:“衛帥,要不乾脆,此刻就將姓徐的拿了吧?擒賊先擒王嘛,還審啥古清泉?直接拷打姓徐的不就得了?”

    駱思恭的眼鋒掃向劉僑。

    鄭海珠意識到,劉僑沒明白上司的心理。

    此際線索再多,也不過是他們的推測,駱思恭顯然,想先審小鬼,若真是“那個”閻王,畢竟也是姓朱的,還或許牽涉鄭貴妃那一頭,這位駱指揮使定會立刻進宮面聖,聽候聖裁。

    鄭海珠忙接茬道:“萬歲爺好好地坐在龍椅上,現下他們不會動,否則就算一時三刻進了紫禁城,也是弒君之舉,得位不正,四方藩王都有由頭進京。那個古清泉,本就五六日都出不來,審他,不會打草驚蛇。姓徐的和崔提督兩處,衛裏與我的家丁李大牛、許威繼續盯着。”

    劉僑耿直,甚至都沒察覺駱思恭眼中滑過的那絲不悅,聽鄭海珠所言,點頭稱是。

    駱思恭指令駱養性道:“你陪夫人,走暗道去坊西觀音堂邊我們的酒館裏,換回衣服。國子監人多眼雜,辦事待戌時以後,夫人先回商號吧,不惹疑。”

    ……

    鄭海珠踏進自家商號時,掌櫃秦方,正陪着一位錦袍太監喫茶。

    見主人回來,秦方忙站起:“這位是劉公公。”

    錦袍太監三十出頭年紀,面相慈和斯文,笑眯眯地向鄭海珠道:“咱家是內承運庫的劉若愚,今日奉萬歲爺口諭,送來金錠、明珠與袍服,請鄭夫人轉交給秦將軍。”

    太監說完,卻見鄭海珠看着自己的目光,竟有幾分愣怔,不由也生髮詫異,掂量着口氣問道:“夫人不曉得此事?萬歲爺說,他此前就囑咐過你,去棋盤街的馬府拜訪秦將軍。”

    鄭海珠回過神來,忙還禮道:“是的公公,鄭氏記得天子的囑託。方纔只是在想,秦將軍已然進京了?”

    劉太監歉然道:“喲,這咱家就不知道了。”

    又拱拱手:“咱家還要回庫裏,向夫人告辭。”

    鄭海珠一面衝秦方使個眼色,一面陪着太監往外走:“冒昧一問,劉公公的若愚二字,可是大智若愚的若愚?”

    劉太監笑道:“正是。不過,大智肯定談不上,取意糊塗是福罷了。”

    正說着,秦方急步回來,奉上一隻書頁大小的錦袋,恭敬道:“這是敝號新到的湖筆,請公公笑納。”

    劉太監知曉錦袋裏肯定有金銀謝禮,自自然然地接過,卻又大大方方地開了袋子,將裏頭的銀元寶掏出來,還給秦方。

    一面衝鄭海珠道:“方纔還與你這掌櫃說呢,咱家偶爾得閒,喜歡寫寫字。至於這黃白之物,咱家本就是該爲萬歲爺跑腿的,怎地還能在宮外頭收錢,領了夫人的心意就好。”

    一個十兩的銀元寶,配得起這個職級的傳話太監的辛苦費,鄭海珠估摸着,對方不是嫌少。

    她於是又作了驚喜之色道:“呀,原來公公雅好書法。那劉公公可否撥冗,賜小號一幅墨寶,我讓老秦做成招牌掛上。”

    “夫人說笑嘍,”劉太監擺擺手,嘴角抿着,神色卻沒有擠眉弄眼的膩味,只放低了音量道,“萬歲爺對夫人的賢能讚不絕口,夫人回頭,討個御筆,哪裏又是什麼難事。”

    “公公指點得是。公公慢走,後頭再有上乘的湖筆從南邊過來,我派老秦給公公送去。”

    “行咧,夫人留步,咱常走動着。”

    劉太監的轎子消失在路口後,鄭海珠回身進屋坐了,怔怔地盯着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