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他戴着頭戴式的隔音耳機，左聲道里正播放着輕柔的小提琴曲——《梁祝》，右耳裏則另塞了一隻藍牙耳機，用來接聽電話。
“人找到了？”他直接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因爲從小學唱戲的關係，他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卻有一種獨特的穿透力，讓人不自覺地就會集中注意力去聽。也是因爲學戲的關係，才得了個“解語花”的藝名，因此平日裏大家都管他叫一聲“花兒爺”。
那頭胖子先是頓了一下，接着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唉——！”
把情緒渲染到位了，才幽幽地開口：“花兒爺，要不您先準備準備，再聽我說？胖爺我好心提醒您一句，恐怕得‘節哀順變’哪……”
通訊界面被他隱藏在後臺，解雨辰一隻手握着手機，正在打俄羅斯方塊。聽到對方這句話，他指尖一滯，一塊積木忽然落錯了位置。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在位置判定生效前的最後一微秒，他按下了方向鍵，把那塊積木平移進了縫隙裏。
“我問你，‘人找到了’？”他加重了語氣。
“這個這個嘛……那倒是還沒有。”胖子有點訕訕，“不過八九不離十了，我們在路邊護欄發現了一處缺口……”
他把現場的情況形容了一遍，
“……現在我跟潘子他們正準備下去呢，估計過半個小時就該有結果了。花兒爺，怎麼說，您還要過來嗎？”
解雨辰沉默了一秒，把遊戲按了暫停：“你們在哪？”
“好像是叫什麼‘巴乃’的地方……”胖子口齒有點含糊不清，似乎是趁機點了根菸叼在嘴裏，“要我說啊，您還是別來了，這最後一面，我怕你見了心裏難受。幹嘛不給自己留下點美好的回憶呢？”
“呵……”解雨辰有點悽然地笑了一聲。
回憶？
他和她之間，除了回憶，還能有什麼別的呢？
“……我一個小時之內到。”
胖子好像也不意外的樣子：“好嘞~！那我等着您來！胖爺我這裏還有些別的情況，等您到了，咱們當面細說……”
解雨辰不置可否，掛了電話。
“解總，再往前就要到十萬大山了，繼續開進峽谷可能會有危險。”坐在前方的駕駛員報告道。
山區飛行經常會遇到湍流和下降氣流，對直升機的威脅很大。
“我原本也沒打算進山。”解雨辰在地圖上給他圈了個地方，“在這裏，找個村子停下。”
對方點點頭，比了個“ok”的手勢：“瞭解！”
巴乃是嗎……解雨辰的眸色有一瞬晦暗。因爲上一代的某件事情，他碰巧對這個地方有些瞭解。
那裏可不是什麼普通的地方……
他得先去找一個合適的本地人當嚮導，否則有些地方，外人是根本進不去的。
直升機調整了方向，往東邊飛去。解雨辰重新打開了手機。
鎖屏界面上，是兩個小“女孩”的合照。因爲從小學唱青衣、花旦的關係，他兒時是被當成女孩子打扮的。
照片裏，吳真真在前面衝着鏡頭，笑得很燦爛，眼睛都快看不見了。而他躲在後面，偷偷看着她，眼神裏分明已經有了別樣的心思。
那時候，他五歲，她六歲。
而現在……
“明明再過一年，我就滿二十二歲了……”解雨辰握着手機的指節逐漸泛白。
——?????——
吳真真坐在樹蔭下，手裏捧着那杯野菜粥，百無聊賴地用勺子攪出一圈圈漩渦。
她看着對面的窩棚，裏面有一個黃泥壘成的竈臺，勉強可以稱之爲廚房的地方，阿坤正半跪在那裏生火。
一邊看，一邊回想他剛剛掰竹子的動作……
整個過程有沒有三秒鐘？
好像是沒有的。
明明他的肌肉看起來也沒潘子那麼誇張啊？但潘子肯定是做不到的。
……真是個奇怪的人。
少女這麼想着，舀了一勺粥送進嘴裏。
“唔！”感覺舌尖有一瞬間麻痹。
果然是野菜，口感怪怪的，又黏又滑，味道還有點苦。
她平日裏隨便下個館子，至少也得是樓外樓那種級別，舌頭還從來沒受到過這種虐待。
實在是很難昧着良心說好喫。
她決定暫時先緩一緩，過會兒再繼續。
手裏的勺子換了個方向，繼續轉起來。她看見阿坤已經生好了火，正在烤竹片，然後用握力，一點一點地，調整成他想要的弧度。
隨着指尖的動作，他手臂上的青筋若隱若現。
少女默不作聲地看了一會兒，慢慢地、不自覺地把勺子含進嘴裏，開始回想他擰斷竹子時，一瞬間鼓脹起的肱二頭肌……
如果他像那樣抓着自己的腳踝的話，她一定是掙脫不掉的……
“哎呀！我想什麼呢！”吳真真忽然漲紅了臉。
她趕緊甩了甩頭髮，把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丟掉，然後挖起那顆荷包蛋，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雪白的蛋皮綻開，露出黃澄澄的內部，似乎連這顆蛋都已經看穿了她的心中所想。
少女狠狠地一戳，把那半顆蛋按進粥底。
粥水稀薄得能照鏡子。她看着自己的倒影，默默咀嚼了一會兒，直至那半顆蛋，又慢悠悠地浮上來……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她木木地想。
擡起頭來，正看見他充滿了男性魅力的、年輕的肉體，被火烤得發亮。
她緩緩撈起那另外半顆蛋，送進嘴裏，慢慢咀嚼着。
是的，她就是想了。
但……
——那又怎麼樣？！
霎時間，她感到腹中傳來一種難以言喻的飢餓，促使她端起竹杯，把那杯稀粥一飲而盡。
不知道是她餓極了，還是舌頭已經麻痹了，好像這杯粥……也沒有那麼難喝。
吳真真艱難地爬起身來，一瘸一拐地往茅屋裏走。
阿坤有點奇怪地看着她，不知道她爲什麼突然變得這麼乖。
“喝完了？”他問。
吳真真端着杯子，懵懵地看着他：“嗯。”
“好喝嗎？”他接着問。
“挺好的……”
吳真真轉身繼續走，
“……下火。”
她一直走到牀前，然後一頭栽倒在上面。
倦意像潮水一樣席捲了她的全身，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秒，她突然意識到……
完了，這杯粥裏面……
好像有安眠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