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架上空空如也,充電線孤零零地聳拉着。吳真真翻了半天,終於在座位底下找到了手機,卡在夾縫中間。
玻璃屏幾乎全碎了,佈滿了蛛網般的裂紋。鎖屏鍵還能用,打開來顯示屏會亮,然而只有暗淡且顏色不均勻的光,應該是和主板脫離開了。
她拿在手中反覆看了幾遍,確定以她現在的條件沒辦法修復,只能連同礦泉水瓶一起塞進扶手盒裏。
吳真真靠在椅背上,對着後視鏡捋了一把頭髮,捂着額頭嘆氣。
那一瞬間的心情她分辨不出來,只能說是“五味雜陳”。
剛剛看到一絲回去的希望,還沒來得及激動,一切就又被打回原形……
吳真真想哭,想發脾氣……
但最終只是靜靜地看着前方,什麼也沒做。
——這片森林是殘酷的,不會因爲她流幾滴眼淚,就對她網開一面。
少女就那樣保持不動了好一會兒,彷彿進入了待機狀態。也許這樣什麼都不想的話,負面情緒就能像電池裏的電一樣,隨着時間慢慢耗完。
最後是車載香薰的味道,漸漸喚回了她的意識。
濃郁的覆盆子的甜味兒……
吳真真閉上眼睛,輕吸了一口氣,打算把最後一絲雜念也摒除掉,卻忽然感覺到哪裏不對……
這個濃郁的味道……
她突然睜開眼睛,嗅了一下自己的領口。
——果然!
已經沾到了衣服上!
她頓感不妙:如果就這樣回去,阿坤一定能察覺到異常,那麼這輛車的存在遲早是瞞不住的……
吳真真回頭看了一眼後備箱裏放着的一整箱的礦泉水。
……不行,不能讓阿坤發現這裏。
雖然以這裏的路況,這輛車是不可能開得出去了,但卻可以作爲她的中轉站和庇護所。往這裏偷偷儲備逃跑用的乾糧,就可以完全避開阿坤的注意。
吳真真打定主意,反手把香薰摘下來,扔進河裏“毀屍滅跡”。然後把身上所有的衣物脫下來,拿到河邊洗乾淨,再掛到樹枝上晾曬。
後備箱的行李箱裏裝着一堆換洗的衣物:有一套雌雄莫辨的運動衣加棒球帽,是她準備用來掩蓋酒店行蹤用的;還有一條旗袍,是她遠在老家的奶奶聽說她要訂婚,專門託人送過來的……
吳真真手裏捏着那條旗袍的一角,低頭嘆氣。
——這不會是她老人家年輕時自己穿過的吧?
這麼厚重的刺繡,再加上老式的天鵝絨面料……
根本是上個世紀的款式嘛!
但她決定逃婚的前一晚,還是鬼使神差地把這條旗袍帶上了。
畢竟是她老人家的一片舐犢之情,就算不穿,放在身邊留個念想也好。
吳真真心緒複雜地翻過這件,從箱底抽出一條真絲睡裙穿上。又從手提包裏翻出一條巧克力,一邊喫,一邊看看有什麼東西能帶走。
她的牛仔褲很服帖,口袋裏頂多裝兩樣扁平的東西。
吳真真拿起口紅,猶豫再三,還是隻能放下。
也許就像有的人需要香菸一樣,她也需要口紅。這或許是目前唯一一樣,能快速提升她心情的東西了。
但好在她保持了理智,改選了一盒粉餅。
粉餅盒子裏有一小塊鏡子,對付阿坤這種走路沒聲音的人,這可是反偵察的利器。
她又拿了兩板膠囊,一板是感冒藥,一板是治療急性腹瀉的藥。
剩下的東西里翻了翻,可惜沒找到水果刀之類的防身用具。
想到這,吳真真又嘆了口氣。
百密一疏啊……
當時走得太急,沒考慮到這點。
最後,她的手指在便籤本上猶豫了許久……
她平日裏偶爾寫點遊記之類的文章,投到報紙上發表,這是她用來記錄靈感用的,所以隨身放在包裏。
這種東西在她當下的處境裏,除了拿來引火外,幾乎毫無用處。
但她還是決定帶走。爲了不露痕跡,所以撕掉一半。
她必須有些紙張來承載她的思想,她得和自己的靈魂對話。
否則天天對着阿坤那個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的悶葫蘆……
她會瘋掉的!
而且,如果實在逃不出去的話……
她總得寫封遺書吧。
吳真真抿了抿脣,把她用來裝手機的隔水塑封袋找出來,把便籤紙和藥品放進去。水筆她已經用掉一些,墨水不多,所以掰斷一半筆芯帶上。
做完這一切,她去河邊洗了個頭,把晾乾的衣服換上。要帶走的東西,一部分塞進口袋裏,一部分塞進胸衣裏。再翻出汽車外罩把車蓋好,又撿了一堆落葉撒在上面。
她一路多數是踩着河邊的石頭過來的,腳印不多。但以防萬一,她還是繼續往前走了一段路,假裝剛剛並沒有停下來,然後才折返。
……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回家時的速度,在主觀上,都會感覺比離家時的速度要快一些。
明明回來時還是上坡路,吳真真卻反而覺得輕鬆了不少。
快到家時,老遠就瞧見阿坤站在路口,居高臨下地,幾乎是俯視着她。整個人籠罩在樹蔭裏,看起來莫名陰鷙。
吳真真嚥了口唾沫,知道比拼演技的時候到了。
她先是低頭假裝沒看見,以一種近乎踉蹌的姿態往前挪,儘量讓自己顯得精疲力盡、失魂落魄。
直到看見了對方的腳面,她才猛然擡頭,然後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巴,同時眼淚奪眶而出……
“阿坤~,原來你在這裏!我找你找得好苦!”
阿坤默默看着她的表演,漆黑的瞳孔盯得她寒毛倒豎。
“你不想活的話……”
男人幽幽地開口,
“……我可以不救你。”
他的精力是很寶貴的,只救有求生意願的人。如果這個人執意作死,那麼他也不會浪費時間。
善良的本性,和家族的生存法則,同時在他身上起着作用。
說完,阿坤轉身就走。
“小哥!”
吳真真趕緊把柺杖扔掉,一把從背後抱住他的腰,
“別走啊,我錯了還不行嘛……”
阿坤微微仰起頭,斑駁的樹影在他眼中搖曳,一會兒轉陰,一會兒轉晴。
“跟我來吧。”他淡淡道。
吳真真趕緊撿起柺杖,一跳一跳地追上去:“小哥,我們去幹嘛?”
阿坤好像有點無奈地看了身旁的她一眼:“給你帶了甘蔗。”
……但他嘴角是含着笑的。
“好耶!”吳真真舉手歡呼。
於是她腳步頓了一下,落後了一步,這才發覺阿坤把那條內褲穿上了。
屁股蛋上的小黃雞一顛一顛的,
“還挺可愛的嘛~。”她不懷好意地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