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仙人消失之後 >第248章 虧心事
    梁村長家人丁興旺,但因款待貴客之故,其他人都被攆去廚房了,偌大的方桌只有賀靈川、梁村長和周嗇夫三個人入座。

    至於單遊俊等親衛,在廚房也有飯食。

    巖狼得了一整隻活鴨,連猴子都得兩個果子。

    賀靈川的行逕就是標準的喫大戶,不僅自己,手下人的飯食也要村裏打點,鄉官兒常乾的事。年景好的時候,鄉村的大戶並不介意,反以爲榮。

    他坐下來就笑道:“一看梁村長就很會搞接待啊。”

    桌上擺一大盆鵝肉燒土豆,油黑透金,那肥油有半指厚,鵝肉堆到爆盆。其他盤子裏有魚、有炒苦菜乾,有炒筍絲,有醃豆子,都是農家菜,不精緻但實在。

    梁村長親手挾了一箸鵝肉到賀靈川碗裏:“這是家裏養了兩年的大鵝,足有八斤重!嚐嚐,可香了!”

    賀靈川入鄉隨俗,也不端公子哥兒的架子,喫一口肉、喝一口村長家自釀的米酒,跟兩人談笑風生,聽到鄉間趣事忍不住拍桉而笑,彷彿先前的衝突就不存在。

    村長家人原在一邊偷聽,見他們狀甚融洽,慢慢也消掉了戒心。

    畢竟是官家人,有姓名有來歷,難不成在席間暴起傷人?

    不會吧?

    酒過三巡,坐在窗臺上的藥猿伶光嘰啾兩聲。

    這暗號在賀靈川聽來只有一個意思:

    周圍沒人了。

    巖狼啃完鴨子就過來了,趴在飯廳外頭的院子裏舔毛。

    這麼大一個妖怪亙在這裏,村人哪敢靠近?最多就是杵在院外,遠遠觀察。

    就在梁村長天真地以爲,闊少受他好喫好喝款待,已經不打算再整幺蛾子時,賀靈川又一次拍了拍他的肩膀:“三歲看終身,你孫子五官出衆,長大一定出息。”

    “承您吉言。”梁村長還來不及笑開,就聽他下一句緊接:

    “和你長得真像。”

    梁村長笑容一滯:“什麼?”

    “你孫子呀,和你像一個模子裏倒出來的,那眉眼,那嘴。”

    “他是我孫子,當然跟我像了。”

    “也不全是這樣。”賀靈川嚼着鵝肉,不緊不慢,“你兒子在外間罷?我看孫子像你多過像他。”

    梁村長舉酒杯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強自鎮定:“賀大少,這話太失禮了,你到底想說什麼?”

    “要打開天窗說亮話?”賀靈川把椅子挪近,湊過去低聲道,“我想說的是,你只有兩個孫子,卻有三個兒子呢。”

    梁村長啪一聲就把酒杯放下了:“你這是什麼意思?”

    “噓——”賀靈川豎起一指在脣前,“小聲點兒,別讓家人聽見了。”

    “家人”兩字咬音很重。

    周嗇夫也是懵了,一隻手背在身後,手指頭算不過來。

    梁村長不是兩個兒子、三個孫子嗎?

    賀大少的意思難道是說?

    不會吧不會吧?

    “梁粟就是你跟三兒媳下的崽。”賀靈川輕佻一笑,“你個老扒灰,是在家就享這麼大豔福,還是上田裏露天野戰?你兒子知道你給他戴上多高一頂綠帽嗎?”

    梁村長不知道綠帽是什麼意思,也沒空多想,他臉上的肌肉都要扭在一起:“賀大少你血口噴人、壞我名譽!”

    他下意識想拍桌,但又忍住了。

    “少扯澹,三兒媳看你的眼神都快掐出水來,嘖嘖,不像看她那個木頭丈夫。”賀靈川又拍他肩膀,“大家都是男人,誰還看不出姦情?”

    梁村長肩膀一斜,避開他的手,忿而作色:“證據呢,沒證據你就是胡說八道!”

    他雖然表現憤怒,卻沒有嚷出聲,反而壓低音量。

    賀靈川一招手,藥猿伶光不知從哪裏端出一隻碗,放在桌上,碗裏裝着清水。

    他從懷裏掏出兩支銀針,針底都接着一個半透明的軟囊。

    這是伶光施藥炙的工具,臨時被賀靈川徵用了。

    賀靈川把其中一支軟囊擠破,裏頭的鮮血就滴入碗中,卻不暈開,而是沉在碗底縮成一團。

    他再擠破另一支軟囊滴血,而後輕晃碗底。

    三人都看見,碗底的兩滴鮮血相遇,很快融合在一起。

    梁村長的臉色變了,他看懂了。

    方纔胳膊上有一下輕微的麻疼,他也不當回事,以爲蚊子叮咬。原來是這廝下黑手!

    賀靈川道:“這是你‘三孫子’梁粟的血,抱歉,偷紮了他一針。”

    梁村長和周嗇夫終於明白,爲什麼孩子方纔會哇哇大哭。

    “另一針麼,是你的血。”賀靈川輕聲細氣,“梁粟和你的血完全相融,說明血脈相承,這就是證據,你還有什麼話說?”

    梁村長又驚又怒,壓低聲音急促道:“誰知道你這水裏放了什麼藥物!”

    賀靈川斜睨着他:“你認不認?”

    “認個p!”梁村長爆了粗,“我清清白白,我三兒媳也清清白白!”

    賀靈川笑道:“對,你倆一起清清白白。”

    周嗇夫在一邊聽得目瞪口呆,只覺不虛此行。

    “你若不認,我現在就將全村老少都喊過來,再做一次實驗。”賀靈川聳了聳肩,“你不同意也沒關係,我們到時理論。”

    梁村長一張黑臉原本喝酒喝到通紅,現在又變白了,鼻尖一個勁兒冒汗。

    這惡少只要召集全村人提起這事兒,甚至不需要做實驗,他作爲村長、父親、祖父,就已經完敗!

    實驗做成,聲譽掃地;實驗沒做成,還會有流言蜚語,這輩子也消不乾淨。

    兒子會怎麼看他?村人會怎麼看他?

    這個村長的位置,他還坐得穩麼?

    賀靈川說完就提起酒罈,給三人又斟了一杯酒。周嗇夫沒動,光顧着欣賞梁村長的呆若木雞。

    這位村長平時太把自己當回事,對鄉官們不甚客氣,現在報應來了。

    過一會兒,見梁村長還不吱聲,周嗇夫忍不住道:“村長,不過是幾張地契,蓋了村章就完事了,何必鬧得大家都不愉快?”

    梁村長眼珠子這才動了動,看向賀靈川:“只要我同意蓋章,你們就不聲張、不傳出去?”

    “當然。”賀靈川笑道,“雙榆村這種地方,沒任務我壓根兒不會來,往日無仇無怨,也沒必要專跟村長你過不去,是不是?”

    梁村長轉向周嗇夫,後者不待他開問就拍胸脯保證:“我一定保密,這輩子都不會迸出半個字,村長放心!”

    梁村長沉默好一會兒,起身去內屋拿了個布包,又走了回來:

    “地契呢,拿出來。”

    布包裏是個印章,他呵了口氣,就往地契上蓋印。

    根據鄉俗,有了這個印子,雙榆村的田骨買家才能找佃戶收租。

    周嗇夫把幾份地契都檢查一遍,見印章無誤,這才鬆了口氣,對賀靈川點了點頭,將它們小心收起。

    至於梁村長怎麼向村老、村民們解釋,賀靈川可不關心。人嘴兩張皮,要是沒點本事,人家能這麼年輕就當上村長?

    他又問道:“穿雲閣的梁長老,是不是回來過了?”

    梁村長的臉色僵硬:“昨天回來了。”

    “他今天就上州府去了。”賀靈川笑道,“是替你們求情罷?”

    梁村長不語。

    賀靈川擦了擦嘴:“任務完成,我也不打擾你了。”

    雙榆村不肯照章辦事,循的是自己的私規。那麼就別怪他辦事也不走正路了。

    以歪止歪,以負搏負,可得正果。

    他剛要站起,梁村長忽然道:“你、你是從哪裏聽說此事?”

    賀靈川盯着他看了許久,直到村長被看得發毛,這位闊少才道:“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請你說清楚!”梁村長道,“否則,梁長老回來後,我就說你將我灌醉,趁機脅迫我蓋印。”

    賀靈川笑了,招了招手,藥猿伶光就跳到他肩上坐好。

    他摸了摸猴頭,對梁村長道:“我這猴兒生具一雙陰陽眼,能瞧見別人看不着的東西。方纔我們在村屋議事,屋前檐下有口井,井邊坐着一個七八歲大的男孩。它對我的猴兒哭,說你在河邊親手溺死了他。”

    梁村長呆住,張了張嘴卻沒吱聲,像魚一樣。

    這位賀大少先前走近村屋時,好像的確在門口站了一會兒。

    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粗礪得嚇人:“你說什麼?”

    “我說,那孩子對我的猴兒哭……”

    賀靈川正要再重複一遍,梁村長打斷他:“什麼樣的孩子?”

    “瘦瘦小小,頭髮稀疏,穿着黃衣服,說是孃親過年前給他買的。”賀靈川悄悄道,“對了,他被你溺死時還蹬掉了一隻鞋。他要你把鞋還給他。”

    梁村長倒抽一口冷氣,還發出“兒——”的破音,像有人掐住他的脖子。方纔喫下去的酒,現在都變成汗出來了。

    或許還變成了別的。

    “它現在還在井邊嗎?”村長根本不敢往門口看,只問藥猿,聲音都在發抖。

    伶光搖了搖頭。

    “正午時分,這些東西哪會在外頭晃悠?”賀靈川閒閒道,“八成躲進井裏了,那裏面有水吧?”

    梁村長木然點頭。

    賀靈川站了起來,又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保重!”

    梁村長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像溺水的人抓住稻草:“我、我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