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過五六次，畢竟隔得這麼近！”曹嚴華道，“但我基本都是去辦宗門的差事！”
“基本都是？”賀靈川抓住重點，“最近一次何時？因私因公？”
“大概是半年多前？”曹嚴華想了想，“受李掌門委派。”
李掌門點頭：“是，半年前我請曹長老去鉅鹿港接人。”
賀靈川沉吟：“宗內有資格上山檢視明燈盞的，除了掌門和曹長老之外，還有別人麼？”
“還有一位吳長老。”
見衆人都不言語，曹長老急道：“真不是我乾的。金統領的貢品丟得神不知鬼不覺，我哪裏辦得到！”
金柏與賀靈川對了個眼色，向李掌門點了點頭。於是李掌門就請曹長老先回住處，並派門人隨同。
雖然和顏悅色，但這就等同於拘禁。曹長老如今是重要嫌犯，他若是跑了，逍遙宗會有大麻煩。
曹嚴華也說不出什麼來，只得長嘆一聲，自行退下。
等他身影從視野中消失，賀靈川才問李掌門：“曹長老在宗內人緣怎樣？”
“很好。”李掌門道，“深受上下愛戴。”
“茲事體大，場面話就不要說了。”賀靈川笑了笑，他就沒見過幾人能同時受上下愛戴，曹長老看着更是不像，“他在宗內有對頭吧？”
李掌門走了幾步才道：“曹長老心直口快，言語上難免得罪人。但宗內都知道他沒什麼惡意。”
金柏不悅：“李掌門，我們正在查案！”
想做老好人，也不該挑這個時候。
李掌門搖頭：“當真沒有。”
賀靈川即道：“貢品被盜時，不是有弟子可以爲曹長老作證麼？我想見見他們。”
李掌門自無異議。
約莫一個時辰以後，逍遙宗六、七名弟子就站到金柏和賀靈川面前。
金柏看了賀靈川一眼，後者低聲對李掌門道：
“掌門，我有事請教。”
說罷，他往門外一指。
李掌門看了幾名弟子一眼，就同他一道，很自然地走了出去。
對面就是白毛峯。
這個季節，山下一片蔥蘢意綠，山腰線上卻還是白雪皚皚，景色壯美。
山就在那裏，和一百六十年前幾乎沒什麼兩樣。
然而物是人非。
賀靈川暗自感慨，而後問李掌門：“冒昧問一句，逍遙宗從何時給牟國提供明燈盞？”
李掌門有些驚訝，所以賀靈川又補一句：“時間久了，知道內情的人或許就多了。”
“一百多年前吧。”李掌門想了想，“確切來說，是一百二十多年前。”
“貴宗的歷史這樣久了？”逍遙宗居然也有一百多年曆史，賀靈川微訝，“抱歉，我的意思是，這在閃金平原已是難得的高壽。”
閃金平原上的王國，通常像走馬燈一樣更換。五年、十年就換天的，都不是新鮮事。
“確實如此。”李掌門笑了，“其實在閃金平原來說，逍遙宗雖然領地不大，但實力比多數王國還要強些。我們這裏道統傳承不曾中斷，周邊人口也是不斷涌入。”
凡事總有特例，閃金平原上也有幾家還能湊合過日子的，逍遙宗就是其中之一。
“牟國立國之後，給予我們很大幫助，因此逍遙宗每過些年都會上貢明燈盞。”
賀靈川沉吟：“你們是怎麼和牟國搭上關係的？它跟你們之間的距離，有點遠。”
從仰善羣島坐船來到鉅鹿港，都要七天呢；如果從牟國出發，當然更遠。
“是牟國找到我們，希望獲取我宗出產的明燈盞。”
李掌門的話沒有說透，但賀靈川一下就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牟國也不能白要這明燈盞，因此雙方之間必然有些暗中的條件交換。他能直接想到的，就是牟國向逍遙宗提供資金或者人力支持，畢竟在閃金平原上的國家和勢力，哪個不缺錢？
也難怪逍遙宗在閃金平原還能過得挺滋潤，敢情是有牟國乃至靈山撐腰。
由此看來，明燈盞對牟國確實重要。
要不是雙方確實相距太遠，牟國說不定一口就將逍遙宗吞了，這個道門斷不能像今日這般逍遙。
李掌門接着又道：“我逍遙宗的開山祖師王格盛，便和牟國簽訂了系列條約……”
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賀靈川不由得一驚：“等下，開山祖師大名是？”
“祖師爺尊諱王格盛。賀先生或曾聽聞？”
“聽過的，聽過的。”賀靈川呵呵一笑，“這位王祖師，是鉅鹿國人吧？”
“正是！”李掌門點頭，“今人都不清楚，一百六十多年前，浡國那塊地方乃是鉅鹿國。”
自己不僅在他家旅舍裏住過，還從他那裏打聽熊妖的消息。
當然，那是在盤龍世界裏。
但這也說明，大方壺對歷史的還原是真實可信的。
真實、可信……
李掌門看他走神，不由得問：“賀先生？”
“哦，我正想問，貴宗保有明燈盞那麼久，外人難道都不知曉，都不來偷盜？”
“明燈盞效能特殊，並非每個修行者都能用到。”李掌門笑道，“說得難聽點，尋常修行者一輩子也等不來心魔反噬。”
“這倒是。”蛛妖姐妹說過，明燈盞最常見的用途是製作心燈，驅走心魔。但在現有的外部環境下，多數修行者都煉不到那麼高深的境界。
莫說別人，賀靈川這些年勤修苦練，至今也沒發現心魔侵擾自己。
“煉不到那種境界，明燈盞也沒甚大用。”李掌門又道，“當然，浡王二王子的情況算是個特例。”
“哪怕別人知道我宗出產明燈盞，他們也未必感興趣；當然了，閃金平原長年動盪，知道這祕密的人也是越來越少了。時至今日，恐怕也沒幾個。”
祕密的傳承最怕動盪。這麼大的平原，埋葬了多少過往和祕密？
賀靈川猶豫片刻，又問：“我想知道，鉅鹿國的下場。”
無論是盤龍世界還是邵堅的筆記，都不會提示鉅鹿國的未來。
“鉅鹿國？”李掌門有點驚訝，這位賀先生居然對故紙堆裏的舊事感興趣？但他還是道，“它的歷史不長，國祚正好二十五年。”
“才二十五年？”賀靈川彷彿自言自語，“鉅鹿國的開國之君勵精圖治，我原以爲國壽會更長。”
他在盤龍世界裏見到的鉅鹿國才立國七年，正在欣欣向榮。
沒想到這樣的好日子只能再持續十八年。
可是賀靈川轉念一想，那已是盤龍歷十九年，再過十三年，盤龍城也會覆滅。唉，還在鉅鹿國消亡之前。
這位賀先生知道鉅鹿國君有爲，卻不知道鉅鹿國曆史？估計是哪本閒書裏看來的段子罷？李掌門道：“染敏一死，繼任者無爲，鉅鹿國不到五年就被東閔國吞併。”
“鉅鹿國當年再有氣象又怎樣？不過鏡花水月。閃金平原上，方生方死纔是宿命，無論家國個人都難逃脫。”他也眺望遠山，一聲嘆息，“千百年來，只有這片山河如故。”
賀靈川就望着白毛山。
這片山川隔些時日就要易主，但仔細一看，近千年來好像又不曾有過主人。
當然，逍遙宗好像暫時跳出界外，不受宿命影響。但賀靈川知道，這背後的一大因素是強權的支持。
逍遙宗能在這裏挺立百年不倒，自有它的本事。但若沒有牟國的暗中護持，總有幾輪風雨憑它自己挺不過去吧？
“對了，據說這裏從前喚作龍首山，是黑龍殞落之地。”
“是啊，是有這樣的傳說。”李掌門點頭，“那是許久之前了，今人只知白毛山，根本沒聽過龍首之名。”
“既是龍殞之地，應該有過許多異象吧？”
“那也是許久之前了。”李掌門道，“其實我倒聽過另一種說法，真正的龍殞之地不在這裏，而是在閃金平原東北方向的顛倒海。但這裏得名龍首山，大概是因爲曾有黑龍幻影升騰而起，蔚爲壯觀。久而久之，大家附會。”
這就跟邵堅筆記裏的傳說有衝突了，哪個是真的呢？
說不定，哪個也不是真的。
兩人談完，又回去找金柏。
金柏、董銳等也和證人弟子們挨個兒談過了，看到兩人過來即道：“問過了，都說曹長老那幾天就在宗內沒有外出。還有，吳長老與曹長老關係不好，經常互相指桑罵槐。”
賀靈川特意把李掌門支走，就是讓弟子可以暢所欲言。
李掌門尷尬地摸摸鼻子。作爲掌門，有些話他可不好說，不過既然影牙衛問起，他就找人喚來了吳長老。
吳長老的供詞也是一口否認，並且也有目擊人證。
一直忙到天黑，衆人也沒找到兩位長老的紕漏，倒是從兩名弟子那裏聽到了吳長老的閒話。
這位長老一直有個好色的毛病。但這與眼下的調查無關。
今晚，賀靈川等人就憩在逍遙宗。
趁着晚飯的空檔，金柏把賀靈川扯到一邊，有些喪氣：“一無所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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