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兩人一路躲着爻軍走，進入了對方不斷縮小的包圍圈中。
“接頭暗號呢？怎麼找到那窩狐狸？”
賀靈川嘆了口氣：“有的，就是容易招惹麻煩。”
他們找到一處斷崖，賀靈川掏出朱大娘的眼球壎，嗚嗚吹了起來。
他吹的是《青丘曲》，人間很少奏響的曲子。
當然，壎上最後一孔，他沒有打開。
幽咽的壎聲迴盪在山林和清泉之間，慢悠悠飄上了山峯。
賀靈川的吹奏用上了真力，在寂靜山谷之中可以傳出去很遠。
這幾月來，董銳還是頭一回聽他吹壎，此時再聞，不由得有些驚訝：
賀靈川的技藝好像又進步了啊，壎聲高遠卻不失沉穩，幽戚中暗藏昂揚，火候拿捏得恰到好處。
這傢伙平時忙得一塌糊塗，還能抽時間偷偷練習麼？
賀靈川一邊吹壎，耳聽八方。
踏上鉅鹿港以來，他又有些心路歷程，反應在音律之中，即是又有寸進。
一曲終了，迴音嫋嫋。
周圍的火把也往這裏快速聚攏——
爻軍又不是聾子，他一吹壎，所有人都能聽見。
四周林影簌簌，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暗中窺探，但沒衝出來對兩人作怪。
方燦然說過，這《青丘曲》即便不作爲接頭暗號，對狐妖一族也有安撫作用。
他果然沒說錯。
賀靈川目光如炬，一眼看出林中暗藏的狐狸尾巴。
但壎聲消失之後，狐狸們宛如初醒，又開始蠢蠢欲動，重新對兩人目綻兇光。
這些都是嘗過人肉、喝過人血的妖怪，對人類早就沒有從前的敬畏。
山林中好像飄出一點霧汽，伶光低聲對兩人道：“戴上清心符。”
狐妖擅長讓人致幻。
蜃妖是製造環境的幻象，讓人認假成真；狐妖卻製造人心的幻象，讓你一眼成真。
主打一個“相由心生”。
所以這片濃霧其實並不存在，只是讓人以爲自己墜入雲霧中。
狐妖也藉此隱去身形，發動進攻。
因此最簡單粗暴的辦法，就是戴上藥師煉製的清心符。
幾頭比野狼更大的黃狐，轉眼衝了過來。
賀靈川動也不動：這是幻象。
真正的狐妖摸到兩人身後，悄無聲息發起攻擊。
賀靈川單手執盾，直接將狐妖砸了出去。
另一頭趁勢起跳，動作輕盈不輸給獰貓，就想給賀靈川噴一口狐火。
這團青火有更強勁的致幻作用，一旦被噴中，不像其他真火那麼蝕骨銷肌，但人卻很容易陷入癲狂。
結果賀靈川早一步出手，精準掐住它的脖頸，這一口火就給憋在嗓子眼裏，噴不出來了。
鬼猿從董銳肩頭跳下，瞬間化作一丈高的巨怪，順手拔出身邊的小樹，貼地就是一記橫掃！
兩頭狐狸就被甩飛出去。
“輕點！”董銳制止它，“別把狐狸打死了！”
族羣中的妖怪畢竟是少數，這裏多數還是野生的狐狸。
他們是來辦事的，一見面就結仇造殺孽不好。
鬼猿翻了個白眼。
這已經是手下留情，否則它拔出來的就是紫金棒！
狐羣一下退開，幾頭體型更大的狐妖終於登場。
“住手！”林地深處，忽然有一道人聲響起。
賀靈川兩人聞聲收手，狐羣也立刻後退，但還將他們團團圍住。
一頭赤狐奔出林地，塊頭大如牛犢。它看兩人一眼，口吐人言：
“你們是哪兒來的？”
“牟。”
“跟我們來。”
此地不宜久留，爻軍快到了。
兩人跟着狐羣爬高走低。夜路特別難行，他們還不能打燈，好在兩人夜視能力不弱，才能在無星的夜晚履險如平地。
下去一處山坳，赤狐走到大石前吱了兩聲，賀靈川就看見石頭下的陰影裏有東西動了。
一堵石門無聲無息滑開了。
衆狐簇擁着兩個人類走進去。
而後，石門又悄然合上，沒露出一點痕跡。
這下面是利用地縫和裂隙開闢出來的地下迷宮，兩個人類都得低頭彎腰走，背也挺不直，董銳還磕腦袋磕了兩次——
這種地宮，本來就不是修給人類的。
狼、狐都擅長挖洞，賀靈川沒想到白頭嶺狐族把這個天賦發揚光大。
洞內也不是漆黑一片，通道內側有些淺淺瑩光，與朱二孃的熒光孢子有異曲同工之妙，但賀靈川識得那是某些發光的真菌，勉強能夠照明而已。
董銳跟着前頭的狐狸忽上忽下，前後左右走了好一會兒，繞得有些眼暈。
這迷宮居然是立體好幾層的，難怪爻軍圍困白頭嶺三天還沒抓住大狐妖。
地宮裏還有微風吹過，可見附近就有通風口——這些狐狸挖洞還挺講究的。
許久，他們走進一個天然石窟，終於見到了正主兒。
那是一頭巨大的狐妖，站起來估計比人還高，但它此刻蜷伏在地，後腿上有一道很深的傷口。在它身後，有三條尾巴輕輕擺動。
賀靈川原以爲它會是純白色的，沒料到這頭妖怪只是最普通的火紅色，只是眉毛泛白，看着像有四隻眼睛。
咳，另一個世界的小人書看多了，還以爲有道行的都是白狐呢。
“你們吹響了《青丘曲》，所以，是王行屹派你們過來的？”
“我們受王國師委託，從這裏接應你到鉅鹿港。”賀靈川左右看了看，“你應該做好搬家的準備了吧？”
是的，他在閃金平原的第二個任務，是接應白頭嶺的狐妖一族前往鉅鹿港乘船。這窩狐妖已經在這裏生活了數十年，但與當地居民關係不睦，最近矛盾越發激烈，甚至爻國也對它們動手清剿。
爻國與其他元力微薄的小國不同，一旦動真格的，狐族必喫大虧。
王國師早年遊歷閃金平原，與這三尾狐妖有舊，於是邀請它到牟國立足。
這任務好像不難，但賀靈川知道，它沒有聽起來那麼容易。狐妖現在傷上加傷，行動更加不便。
三尾打量着他：“就憑你們兩人，能帶我們出去？”
董銳呵呵一笑：“不試試怎麼知道。況且憑你們自己，出得去麼？”
狐妖們要是能逃出去，還會等到現在？
三尾看他一眼：“你們不來，我還能拖點時間。”
“最後一處地宮曝露，是早晚的事兒。”賀靈川問它，“你還能走麼？”
“能，但難再出手。”三尾看了看身上的傷，“腿傷倒也罷了，三個月前爻國新任大監國送給我的傷口，纔是麻煩。另外，你先前吹壎的地方，爻軍已經趕過去了。”
“這是我的藥師。”賀靈川拍拍肩上的猴子，“讓它替你看看？”
三尾點了點頭。
伶光就跳下去替它檢查傷勢。
在此期間，賀靈川也要抓緊時間和狐妖商量對策。
“留在這裏，今晚就會被抓。”
三尾何嘗不知？“我們試過突圍，但無論去往哪個方向，爻軍都能立刻增援，早我們一步堵上缺口！”
它下巴朝着山邊的火光一點：“你看，他們很清楚我在哪裏，正在集結軍隊往這裏來。像這般，過去三天已經無數回了。要不是我在白頭嶺經營多年，孩子們在這裏建出數座地宮，地下情況複雜，我們根本堅持不了這麼久。”
“你是說，爻軍能早一步預判你的行動？”
“不止！”三尾目光凝重，“我推斷，它們一直都很清楚我的位置！”
只是先前它都躲在地宮當中，對方就算知道它在哪裏，想鑽明白上下好幾層的立體地宮也不容易。
“接連幾個地宮都被他們封掉，躲藏的空間越來越小了。”
懂了，定位追蹤。賀靈川點頭：“今晚就得逃離。這地宮能直達地面麼？”
“能。這裏有五個出口。”
下一個問題：“你有多少子嗣？”
“原本近二百，如今只有這些了。”三尾眼底寫滿憂傷。
這些？賀靈川一眼掃過，估計這裏不到三十頭，其中七個大塊頭是狐妖，其他的都是普通狐狸。
三尾提醒他們：“爻軍在白頭嶺打開了禁絕遁術的結界，否則我們早就出去了。”
“你通曉哪一種遁術？”
“木遁。”
這林木漫山遍野，要不是遁術受阻，狐妖一族早就脫身。
此時，遠處忽然傳來一聲聲哀嚎，在漆黑的夜裏令人尤其毛骨悚然。儘管不是人聲，賀靈川還是從中聽出了痛苦和恐懼。
這裏的狐狸聽在耳裏，後背的毛都炸開了。
這兒離地面很近，並且不知道三尾施了什麼法術，地表的聲音可以輕易傳進來。
“爻軍一抓到我的子嗣，就會生生剝皮，令它們的哀嚎響徹山嶺。”三尾的耳朵向着聲音傳來的方向不停轉動，“他們清楚我的位置，不需要拷問我的孩子們。”
它的聲音裏暗藏痛苦。
爻軍折磨被捕的小狐狸，既是向三尾示威，也要讓狐羣顫慄。
恐懼和憤怒，就容易導致出錯。
“若他們真能監測你的位置，就是在你或者你子嗣身上，種下了跟蹤的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