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都不是笨人，姜立水一琢磨：“您是說，這裏有內奸？”
即便有結界在，他也下意識壓低了聲音。
賀靈川忽然道：“李婆子此刻就躲在廚房裏，透過窗子盯着我們。”
他不用側頭去看，攝魂鏡自會報警。
姜立水裝作目光不經意瞥過，果然見到兩丈外的廚門窗洞後彷彿有人，至少有東西一閃而過。
想到老太婆就躲在那個陰暗的角落，瞪着白多黑少的小眼睛窺探自己，他就有些不寒而慄。
傅留山收起結界，高聲喚道：“李婆，李婆！”
幾息以後，李婆子推門走了出來：“你們要留在這裏喫飯嗎？”
“要啊。”傅留山笑眯眯，往她手裏塞進幾枚銅錢，“這點錢你看着辦，給我們炒幾個熱菜。”
李婆子剛接到銅錢，就哎喲一聲：“燙死我了！”
手一鬆，銅錢掉到地上。
賀靈川和傅留山都留神盯着她，只見她印堂有青氣一閃而過，但什麼也沒發生。
董銳問了：“什麼情況？”
“好深的道行，連我這五俗錢都不能奏效。”傅留山喃喃道，“那物不是躲在印堂後，就是玉枕穴，恐怕得扎針才能迫出來。”
賀靈川問他：“玄盧天尊本尊，能實時瞧見我們麼？”
李婆子盯他打量他的次數特別多，這不是他的錯覺，攝魂鏡也知會他了。
“很有可能！它道行深厚，甚至可能直接控制李婆子。”傅留山說完一步上前，指尖在李婆子頸上一戳，她人就麻了。
緊接着，他取出兩根金針，就要認穴。
哪知李婆子眼睛一眨，突然掙脫，吐他一口濃痰。
兩人留得很近，傅留山早有準備，偏頭躲過，李婆子趁機就往後跑。
這個瞬間，她腿腳麻利，一點兒都不慢，看不出步履蹣跚。
但她哪裏跑得出去？賀靈川半步追上，抓住她後頸一帶，李婆子就不由自主往後跌。
傅留山趕來，一針紮在她腦後玉枕穴。
賀靈川目力好，見金針的針頭泛紅，也不知蘸了什麼作料。
李婆子啊一聲大叫，忽然道：“伱們這是找死！”
她神情氣急敗壞，語氣卻十分陰森，這對比格外突兀。
傅留山繞到她正面，盯着她道：“玄盧天尊？兔子不喫窩邊草，你爲什麼來積石村喫人？”
“天師？”李婆子呵呵一笑，門牙漏風，“你算什麼東西，敢這樣對我說話？”
“我家與你有緣。二十年前，我父親跟你交過手。他也是天師。”
李婆子冷笑：“我殺過的天師不計其數，哪個是你父親？”
“你沒殺他，他最後是死在女人肚皮上的。”傅留山對她道，“但他當年也來處理積石村的殺人案，還跟你做過約定，只要村人供奉你，你就不在這裏殺生。”
賀靈川等人聽到這裏才明白，原來積石村供奉玄盧天尊，還有這麼一重過往。
傅留山一字一句：“我就代父親來問問你，爲什麼食言？”
李婆子沉默幾息，忽然問道：“傅？”
“正是。”
李婆子冷笑：“此一時彼一時，哪有不過期的約定？”
她拼命轉頭想看賀靈川：“你，煉獄無門你來投，等着吧！”
這句話充滿了怨毒，所有人聽到都是一呆。賀靈川也是一臉莫名其妙：“等什麼？”
“羅生甲，你身上有羅生甲的氣息！”李婆子咯咯笑道，“所以你該死，你逃不掉的！”
傅留山頓時看向賀靈川，臉色微變。
賀靈川收取羅生甲這件事兒，他心緒一直很微妙，如今又被李婆當面揭破。
所以，羅生甲還在嘍？
賀靈川到底是怎麼處理它的？
好在這裏人少，除了賀董傅三人，只有姜立水聽見李婆子的話。
“你不過是尖嚎森林裏的惡鬼。”賀靈川嗤笑一聲，“區區鬼物，也敢妄稱天尊？”
大方壺復現過的龍鱗記憶，那頭黑龍身形何其宏偉，飛上半空遮天蔽日，衆仙敬稱它爲“神尊”。
神尊、天尊，是那個層次的大能。
尖嚎森林的惡鬼是什麼道行，也配要一個天尊的稱號？
當初他們離開舊浡國邊境以後，南宮炎趕來滅口。他麾下的羽衛戰力很強、配合默契，皆是因爲浡王請來尖嚎森林的“天尊”分身，代爲操控南宮炎和羽衛。
現在，他們正在跟這位“本尊”對話呢。
“你的神魂很強大，是大補之物！”神婆喫喫笑道，“我一定會好好享用它，再讓你保持清醒，看着自己被喫掉！你的羅生甲，我也會收下！”
傅留山不理她放的大話，另取一根金針，扎進李婆子的印堂穴。
一紮、一拔，針頭就掛出一隻黑色小蟲，有點像米蟲。
他把針頭舉到傍晚的陽光底下一照，嗤一聲輕響，蟲子就汽化了。
“好了。”傅留山這才鬆了口氣，“這是玄盧天尊種在李婆子身上的魂蟲，拔掉之後，它就看不見我們、聽不見我們說話。”
李婆子打了個寒噤睜開眼，滿臉茫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立刻把後堂的柳木雕像燒了。”傅留山把其他人召進來，開始佈置任務，“這屋子也不能再住人，最好立刻拆光。要是不想費勁，那就把窗戶都拆了，屋裏多放幾面鏡子，確保白天的陽光能照到每個陰暗角落。”
“都聽到了？”姜立水立刻差人幹活，“去辦，都去辦！”
李婆子一聽，嗷一聲大叫：“不能拆不能拆，天尊會降罪於我！你不能害我！”
“這是厭物，不僅折你的壽，還會吸光你全家的福財氣運！”
董銳在邊上瞥他一眼，好傢伙，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但傅留山行走鄉間多年，勸服鄉夫俚婦很有一套，緊接着就道：“我問你，最近夜裏會不會失禁？七天裏面至少有個一兩天。”
李婆子一怔：“你怎麼知道的？”
“而且都是在拜完‘天尊’之後？”
“……”李婆子不答，但看她臉色，旁人就知道傅留山全說中了。
“你原本身體尚可，天尊每天取走你一點精氣，你不覺得有異。”傅留山正色道，“但這麼日積月累，普通人都受不了，何況你年紀大了。現在只是失禁，再拜下去，很快就下肢麻痹、腿腳沉重，漸漸地沉痾不起，直至一命嗚乎！”
他越說，李婆子臉色越難看，因爲傅留山說的這些症狀，她也察覺到了！
“玄盧鬼王生前慘死，帶滿腔戾氣轉爲惡鬼，對活人有天然的嫉恨。你再怎麼拜它，它也是惡鬼，不會對你額外開恩。”傅留山再追一句絕殺，“甚至你的後代子孫也會被它纏上，嗯李婆你有孫子沒？”
“有三、三個，都在窯坡。”
傅留山遂從懷裏取三道黃符給她：“讓他們貼在外門上，直到這上面的硃砂符咒褪色，才能揭下來。”
他這一番連消帶打，李婆都忘了要生氣，茫茫然就接過了。
傅留山緊接着又問：“現在這個村裏，還有人拜天尊沒？”
“啊……”李婆猶豫一下，“我，我也不知道。”
那就是有嘍？賀靈川站在李婆後面，對傅留山微微搖頭。後者會意，也不再追問。
這村纔多大，有別人同樣拜天尊，李婆子肯定知道啊。
待李婆離開後，姜立水才豎起拇指：“傅大師厲害，連婆子夜裏失、呃，需要起夜都知道。”
傅留山笑而不語。
李婆子身上的毛病，董銳也是一瞧便知，嘿嘿一笑：“她心氣不足、下連肝腎，不漏就怪了。”
姓傅的非要說她拜過玄盧雕像之後纔有異相，廢話，李婆子那麼虔誠，睡覺前肯定要拜一拜的。
這些玄玄叨叨的玩意兒，說破了不值一文。
傅留山咳了一聲，轉向賀靈川：“你跟它什麼仇什麼怨？這些怪物怎麼都喜歡追着你？”
賀靈川苦笑：“講道理，都是它們來招惹我。”
在稞嶺的閃金行宮廢墟，也是羅生甲感應到他身上的龍鱗，自己衝破封印出來找他；在積石村，他就更無辜了，只是順道兒過來視察手下的產業罷了，怎麼就被人家瞄上了？
他只是個不想惹事的路人！
奈何麻煩就喜歡找他。
董銳偷翻一個白眼，他們不就是接了任務來除鬼王的嗎？少裝無辜了。“玄盧惡鬼既然跟你家有瓜葛，趕緊給我們說說內幕。這玩意兒到底有多邪氣？”
靈山給的任務說明有點簡單。斬妖除魔捉鬼，聽起來的確是修行者的份內之事；單看任務本身，也是透着一股子正氣凜然。
不過賀靈川接任務到手，就一直琢磨，靈山爲什麼讓他不遠千里來除異地的惡鬼？
這隻惡鬼有什麼特別的？
“快天黑了，正好捉鬼。走吧，咱邊做佈置邊說。”傅留山看了看天色，再看看礦山，問姜立水，“礦洞裏潮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