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來柔媚的花夫人換上了一身肅穆黑衣,面對一塊石碑,神情哀傷。
“餘郎,你曾說我們要一起成仙,要帶着小枝去看看仙神宮闕是什麼模樣。可你怎麼就這麼自私地走了?”
“你走了許多年,我也走了許多步,這條路我還是看不見終點。古來成仙有幾人?仙月宮那位都不行!”
“不過,小枝的天生缺陷我已經找到辦法彌補了。只是現在還差了一些時間。”
“託新來修士的福,那一天也快要到來了。”
花夫人小聲自語。
每年這個時候,她都會在這裏靜站一天,追憶曾經的道侶。
“母親,你又來看父親了啊。”
“母親,你能打開禁制,讓盧先生走出院子嗎?”
花小枝推開禁地的門,走到花夫人身邊,親暱地挽着她的手。
“不行!小枝,你只是個凡人。離開了禁制,那個散人傷害你怎麼辦?”
花夫人沉下臉,斷然拒絕。
“可盧先生是好人!是真正的道德高人!”花小枝爭辯道。
“小枝,這世上哪有真正的好人!天下熙熙皆爲利往!那散人討好你,只是想借此逃離這裏。”
“你要記住,在山上,在這世上,只有母親是真的對你好的。解除禁制的事不要再提了。”
花夫人別過身,抽出了手臂。
“可是……”
世界上還有第二位高階修士願意那樣陪一位凡人玩嗎?
花夫人默唸口訣,套在花小枝脖子上的項圈被激活,花小枝剩餘的話語沒有說出。
在一陣法術靈光中,花小枝被傳送去了其它地方。
“小枝,不要怪母親。一個人現在是好的,但以後呢?你我都不知道。”
花夫人低垂着頭,殘陽在她身上照出血色。
她的眼神漸漸飄忽,似乎看見了死去的道侶,也好像看見了從前善良的她。
……
近段時間,盧青感覺很煩,特別煩。
就算把長生經唸誦上十遍,他的心也難以平靜。
“盧青啊,你能別像一隻蒼蠅,到處走來走去了嗎?晃得爲師我頭暈!”
院落裏,林緣躺在藤椅上抱怨,盧青則繞着他不停地轉圈。
“師父,我真的沒病嗎?”盧青停下腳步詢問。
“你身體好得很!”林緣大聲地說。
“可我總感覺花夫人下了藥,也許這裏的空氣都有毒。我總是不能靜心。”盧青說道。
“那你是有病!”林緣左右瞅了盧青一圈,點頭說道。
“真的?師父,我得了什麼病?您老人家可以治好嗎?”盧青神情變得激動。
“我看是你腦子得了大病!”
林緣閉眼搖頭嘆息,又補充一句,
“沒救了。這病治不好!也不用治。”
因爲啊,這是情病,無藥可解。
林緣重新躺回搖椅,慢悠悠地晃着。
“師父!徒兒我心理承受能力差,您老人家可別嚇唬我。快想想辦法啊!”
“別放棄希望啊!徒兒還能救一救的!”
聽聞自己腦子有大病,盧青急忙找來蒲扇,侍奉林緣身側,小心扇風。
藤椅輕輕搖晃,林緣目光注視着小院門口。
半晌,他開口道:“那女孩已經好幾周沒來了吧。”
蒲扇的風忽然停住,盧青愣愣地望着遠方。
“是啊。小枝她好久沒有過來了。”盧青附和。
煩躁退去,他心裏卻又升起了擔憂。
那個愛聽他念經,纏着他玩的愛笑女孩,怎麼突然就不過來了呢?
小枝去提要求,不會被那個邪惡的夫人打了吧。
要打就來打我啊,我皮厚的。
十六歲的少年並不理解心裏萌發的情愫,只是覺得很難受。
他不由得走到了院子門口,透明的光罩浮現,繁複的咒文組成禁制鎖鏈。
沒辦法繼續向前走了。
接下來的幾天,花小枝依然沒有出現,也沒有其他人來。
這間距離花雨宗大殿不到千米的廂房,竟好像被人遺忘在了這個世上。
“師父,你說我突破到元嬰期,能打破這裏的禁制嗎?”
盧青將院落積雪掃開了一塊,拿出蒲團盤坐在上面。
“別想啦,師父我還在這,說明你突破不到元嬰期。”林緣雙手負後,面朝着長生山的方向,語氣澹然。
盧青滿頭問號。
“以後你就懂了。”林緣沒有多做解釋。
“那師父你有辦法出去嗎?”盧青問道。
林緣很快回答:“沒有。”
“那師父你可不可以去看看花小枝她怎麼了?”盧青問道。
“也不行。”林緣搖頭。
盧青額頭青筋跳動,“那師父你有什麼用?”
“嗯,可以陪你聊天。算嗎?”林緣思考了一下,認真說道。
“聊天算個屁用啊!
”
院落裏沉默了幾秒,隨後響起了巨大的咆孝聲。
……
花雨宗一處偏山的山頂被人以大法力削平,種上了一朵朵鮮豔如血的花。
這些花組成了一個精緻妖冶的陣法,中心是花夫人與花小枝,外圍卻站立着所有的宗門女弟子。
她們身體里長出了花,與大地相連,僵硬不能動,面朝花夫人的眼睛裏滿是恐懼、憤怒和仇恨。
花夫人對這些目光視而不見,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身前飄浮的女孩身上。
“月圓之夜、元嬰中期、春紅決護花法以及花泥,今夜所有要素齊全!”
“小枝,母親這就爲你續仙路!開仙途!”
花夫人眼神堅決,指掌間灑落陰冷血毒,陣法大放光芒,將其上的數百名弟子慢慢融化成血肉能量。
死者魂魄在詛咒,張牙舞爪想將這位魔頭和她女兒一起拉下陰間。
花夫人眼含煞氣,手持長鞭法寶重重一揮。
自她身後同樣有上千米高法相浮現,揮舞巨鞭,帶着罡風抽過山頂。
兇厲的殘魂瞬間隕滅。
“恨我咒我都無所謂,夫人我就是魔頭!就是邪修!但影響了我女兒的儀式,你們就是變成了鬼,也得再死一次!”
花夫人收起法寶,開始運轉功法,引導陣法血肉能量洗刷女兒的身軀。
無數血色紋路像花朵在花小枝的身體表面次第開放,圓月降下銀色月華,溫養着花小枝沉睡的身體。
無雲的夜空匯聚來了厚厚的烏雲,雷光閃爍,發出沉悶鼓聲。
天地間氣氛變得極爲沉重。
轟隆!
耀眼至極的紫色雷霆驟然降下,花夫人不驚反喜,一手握住花小枝的手,另一隻手迎向雷霆。
靈根本是虛無縹緲存在,天生決定,影響人一世仙途。
不知多少人靈根低劣,困死凡塵,卻有大能另闢蹊徑想出辦法,只對血親有效。
利用血肉能量讓受法者回歸模擬胎兒狀態,然後以施法者爲靈根模板,以雷劫裏的一抹造化意爲刀,將靈根復刻進受法者體內。
此法有傷天和,雷劫也會格外強大。施法者作爲導體,靈根必毀,自身也必死。
花夫人從遺蹟拿到春紅決的那天,心裏就已經做下了決定。
爲了讓她快速晉升元嬰中期,達到施法門檻,丈夫餘修士也選擇了化爲花泥,成爲她的滋養。
天上更大更強的劫雷正在醞釀,花夫人眼裏沒有恐懼,一片安寧。
“萬般罪孽都歸於我身。小枝,以後母親不會管着你了。”
“到了明月城,要記得跟着秦姨好好修煉。我和你父親的力量會庇佑你走到元嬰期。”
“至於以後的路,就只能靠你自己了。你那麼聰明,想來仙途也一定會順利的。”
“再見了,我的女兒。”
花夫人低頭在花小枝的額前輕輕一吻。
更粗更強的雷霆柱衝下,淹沒了兩人,搖動了山體。
正在院裏練功的盧青目瞪口呆地用手指着遠方,身心顫抖。
“師父,快出來看閃電啊!好大的閃電!”
“沒見識!那是雷劫!”林緣甩動拂塵,沒好氣地拍在盧青腦門上。
“雷劫?”
“是啊。還是九霄蕩魔雷,專爲誅殺傷天害理者!”林緣解釋道。
“能被天地惦記?這得多大惡啊!是該殺殺了。”盧青放下心來,對着劫雷豎起大拇指。
劫雷一道接着一道,盧青數到第三道天雷時,就驚喜地發現院裏的禁制鬆動了。
而當第五道雷霆落下後,禁制完全破碎,盧青撒開腳丫跑出院子。
迎着自由的風,盧青興奮地大喊大叫。那一刻,林緣覺得這小子莫名地像條哈士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