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爲什麼，他會在酒吧吧檯上擺着一根搗藥杵，和一個專門用來搗草藥的厚底碗。不用的時候，碗和搗藥杵就放在開瓶器旁邊，同這裏的氛圍渾然一體，任何人拿眼一打，都看不出有什麼不對勁。一旦他拿出來用，旁觀者就會怎麼看怎麼彆扭。
我來錯了？我來的……不是地方？這不是酒吧嗎，你怎麼弄個老中醫的玩意兒出來？！
將書本翻到特定一頁，小烈酒直接把草藥從半當中擰斷，揉成一團，放進碗裏。搗藥杵立刻跟上，碗底發出沙礫摩擦的聲音，草藥從根莖處被碾出汁水，匯聚在碗底，形成一個淺淺的小水窪。
一股奇妙的清香從中傳來。
……
“首先，你需要知道一點……我並沒有資格評判你的選擇是否正確，我只能給你一些個人建議，這些建議也不一定對。千萬不要把任何人說的東西奉爲真理，至少，在聽信之前，你也要把這些內容放在腦子裏過一遍。”
“在我看來，如果要說你昨天犯了什麼錯誤，只有一個——那就是沒有斬草除根，把你的正義貫徹到底。”
“？？！”
尹承一怎麼也沒想到，小烈酒看着鎮定自若，居然會秉持着如此激進的正義觀。
貌似……火拳也和他說過類似的話。
“不夠徹底的手段，只會讓惡人愈發囂張。他們會認爲你的正義不過如此，一次這樣，兩次這樣，他們就會試着尋找和你共存的辦法，一步步蠶食、模糊你和他們的區別。如果你打算黑白分明，務必要記住一點。”
“對惡人的寬容，等同於對好人的不公。”
————
錢塘江邊。四海餐廳。
幽暗的房間內，燭光成了唯一光源。在這層若隱若現的晦暗裏，人會下意識卸下心防，宛如置身在無邊無際的星空之下，品鑑着極其奢侈而在外界又難得一見的菜品。
一男一女，在幽暗的燭光下，相對而坐。
蟲害的手在發抖，有好幾次連東西都夾不住了。
“車幹員？”女人空靈的聲音忽然從對面飄來來，“和我一起用餐，會讓你很緊張嗎？”
“嗯？”
卻見對面的女人，不知何時已經停下動作，瑩瑩淺笑，一雙明眸中折射出無比神祕的光彩，定定看着自己。
她打扮的很成熟——一席漆黑色的連體長紗裙，裙邊處用蕾絲繡着一蓬蓬盛開的繡球花，蓬鬆的長髮如瀑布一般散落，襯在胸前，有種從古老神話裏走出來的神祕美感。
“沒有沒有，神羅大人，怎麼可能呢……”
女人不說話，笑盈盈地看着他。
“好吧，確實有點兒。”在她沉默的注視下，蟲害尷尬地撓撓頭，“畢竟您是【大督導】啊。基金會又不設副會長，除了會長之外，一共就七個大督導，我這種衝鋒陷陣的小卒，見到您可不得慌一下嘛……”
“我們都是爲基金會而服務的，就好像一塊手工鐘錶上的每個零件，一個零件，無需尊敬另一個零件。各自都好好做本職工作，讓這塊表運轉起來就好啦。”女人巧笑嫣然，不知怎麼的，她的聲音讓蟲害聯想起豐收的秋天，“還是說……”
“我的命令，讓你覺得無法理解？”
“既然您這麼問，那我也不藏着掖着。”蟲害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氣，終於還是朝這位頂頭上司問出了心中所想。
“放着不管，真的沒關係嗎？這不符合基金會一貫的做法……我們確實失敗了，但也應該讓其他人繼續和他接觸，嘗試拉攏他。金錢、權力、女人。如果這些不行，那就換高級一點的東西，理念、愛情、信念。如果嘗試了一遍，最後證明，他是不能被收買的那類，就應該趁早把他解決掉，以絕後患。”
“……”女人臉上的笑愈發動人了。
“你害怕他嗎？”她忽然有些好奇地問道，“除開‘神仙系’的特性，那就只是個哭着找媽媽的小男孩而已啊。”
媽媽？
衝擊性的事實讓蟲害目瞪口呆，嘴巴張着，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總之，超警那邊，真正配當棋手的人，在我看來只有一個。”蜜糖保持着典雅的笑容，“車幹員，因爲你這次的莽撞行動，那位‘棋手’——也就是同我隔空對弈的鶴連山，肯定也覺察到，我們對這座城市有所圖謀了。”
“這會兒是關鍵節點，不比往常。我的意見是，不妨先降降溫，冷處理一下。至少接下來一段時間，非必要的話，‘咱們’的人，這兩天就不方便在外面亂晃悠了。髒活累活可以外包給人家，至於你，也可以多混幾天休假，不是很完美嗎？”
“至於我的兒子……”
她淺淺呡了一口杯中酒，柔聲笑道，“放心吧。”
“他的代替品，不是早就找好了嗎？”
————
麪館。人聲沸騰。
“嘶溜嘶溜……”
一個體格高大、身穿西裝的男人，正捧着一碗熱氣騰騰的豬肝麪，加了些許紅薑絲兒，好像完全沒有什麼用餐禮儀的講究，大喫大喫，肆無忌憚地發出咀嚼聲音。這一口下去，夾起來的面幾乎要把筷子佔滿了。這碗麪是新鮮出鍋的，還冒着滾燙的鍋氣，尋常人可能會放在嘴邊吹一吹，或者乾脆放在那兒，等着它涼一會兒。但這位狠人偏不，抓起來往嘴裏塞，好像就愛這燙口燙心的。
“慢一點喫嘛，呂先生，又沒人和你搶。”
如海妖般甜美的女聲從對桌傳來，呂蒼龍喫到一半，微微低頭，對桌這個看上去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正雙手託着下巴，饒有興致地看着自己，甜甜一笑，“和我坐在一起喫飯，讓你覺得很侷促嗎？”
“……”
“侷促到還不至於，能和遠近聞名的少女偶像蜜梨一起喫飯，是我的榮幸。就祈禱我們的運氣夠好，別被什麼人拍下來發到網上，否則的話……我指定會被你那些男粉絲網暴的。”
呂蒼龍用紙巾擦了擦嘴角，雖然是在吃麪，但整個人的氣質莫名高雅起來，“話說回來啊，‘驚訝’嘛……確實是有點。我原來以爲，列於‘狼蟲虎豹’之首的【頭狼】，應該更加……怎麼說……”
“兇悍一點？”
兇悍嗎？
眼前這個還未完全長開，卻已然有幾分驚豔的美人坯子，顯然和“兇悍”二字不沾邊。一頭帶點兒自然捲的黑髮垂到腰身，以她這個年紀來說，未免有些過長了。肌膚白皙，身段雅緻，彷彿一朵初長成的花骨朵兒，露出尖尖角，讓人驚鴻一瞥，心中便會不自覺勾勒出她十八歲、二十歲時候的樣子。
儘管已經做了些許遮掩，比如口罩、眼鏡之類僞裝，少女的氣質卻完全沒有被掩蓋住，但凡有人往這兒撇一眼，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三秒，立馬就被黏住，再也挪不開了。
唯有一點，她那雙過於空靈的眼眸，還有說起話來的腔調、語氣……和外表年紀完全不符。
這幅美好的體態，似乎帶有一種古怪的欺詐性。
“不是你想象的樣子，真是太抱歉了。”少女嫣然一笑，以講述第三人稱的口吻說道，“現在這幅樣貌，基本就是我母親十三歲時的復刻。因爲我並非由父精母血所生，所以嘛……就只能這樣了。”
“是嗎？”呂蒼龍挑了挑眉毛，即便世界日新月異，他還是覺得新奇，“那麼，蜜大小姐，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你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也好，是大名鼎鼎的頭狼也好，既然找上我，應該知道，我開的價向來不便宜。”
“呂先生，你完全不用擔心這個問題。只要能幫我們辦事，價錢這塊，我們從未虧待過誰。”
蜜梨笑着說道，“當然了……這次想要委託你事情，和以前可能有那麼一點點不太一樣。”
“根據我們的情報，仕月中學高三年級，應該潛伏着一位罕見的【神仙系】超能力者。而你需要做的，就是找到他，然後，把他‘完整’的，帶到我面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