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尹承一，班長看着也有些心疼，奈何這位姑娘是鐵了心要把茶泡完，爲了避免她被熱水燙到，她也沒有強行去奪她手裏的茶壺。只是等她倒完熱水後，一個箭步上前，把她摁在座位上，不再讓她做任何事情，頗有些反客爲主的意思。
“……”
沉默。
難熬的沉默中，尹承一隻覺如坐鍼氈，不知道該說什麼。出於逃避，他開始下意識打量起這間屋子的裝潢內飾。
小。
就和熊瑤瑤的個頭一樣，屋子顯得非常侷促，頂了天50多平方米，周圍的牆好像隨時會朝他壓下來一樣。雪白的牆壁，沒有貼任何裝飾，整個房子的結構一眼就看到頭——進門就是餐桌，左邊廚房，再後邊有個廁所，廁所裏甚至連窗戶都沒有。裏側有兩個房間，一大一小，剛樣子只夠兩個人住的。客人來了，也沒有多餘的地方坐，只好讓三人坐到喫飯的位子上去，怎麼看怎麼古怪。
因爲地方太小，這張桌子上擺了過多的雜物，顯得更加擁擠了。尹承一不太好意思把手放上桌，只能像小學生一樣，雙手疊在膝蓋上，規規矩矩坐着。
直到被班長用肩膀輕輕撞了一下。
“……？？”
尹承一先是有些許錯愕，很快又想起剛纔他們在門口商量的策略，不禁側目，心說這麼快就輪到我上了？一般情況下，不得是你們先鋪墊一下再輪到我開口的嗎，什麼都不說就硬來，會很奇怪吧？！
班長的眼神很堅定，衝他使了個眼色，意思是非得要他出聲不可了。
萬般無奈，在肚子裏打了一大通亂七八糟的腹稿，也沒決定好要說什麼。以至於真的開口時，尹承一都有點打算擺爛了——管他呢，就當關心一下同學，說到哪兒算哪兒吧。
“那什麼，勞委，你生的是什麼病啊？”
“……”熊瑤瑤略有些躲閃，一如既往地避開這個問題，不吭聲，眼神不自覺向牆撇去。
內心深處，尹承一對她的反應稍有些懷疑，“是昨天晚上受涼，所以感冒了嗎？身體不舒服的話，還是不要拖着，早點去醫院看看比較好。小毛病一直拖着，變成大毛病就不好了，到時候再想根治，可能要花更多精力。”
“……嗯。”
對比剛纔，只多了個擬聲詞，甚至連嘴巴都沒張開。若不是尹承一的聽力超乎常人，極有可能都聽不見這聲比蚊子還輕的回答。
尹承一愈發覺得不對：看她的模樣，雖然精神是不太好，但並沒有感冒的跡象，走起路來也很流暢，不像是體內疼痛的樣子，只是在坐下時，整個身子會有蜷縮起來的動作，很像受到驚嚇時，蜷起身體，保護自己的食草小動物。
————
“喂……別tm裝睡了，趕緊起來！”
……
反正心聲裏也沒人能聽見，尹承一的用詞和聲調就跟着粗俗起來。被他這麼一喊，大蟲懶洋洋地張開獸瞳，爍金的重瞳匯聚到一處，透過尹承一的眼睛，百無聊賴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又是這種無聊透頂的事情。我說啊，承一，你爲什麼那麼擅長把自己的時間，浪費在一件又一件毫無意義的破事上呢？這姑娘看着又瘦又小，拿她打牙祭都不夠，你又不喜歡這個類型的……”
“真奇怪啊，按照普遍規律，你現在不是應該拿着我的力量，去搞點兒足以攪動世界局勢的大事情嗎？比如退掉從小訂下的婚約，加入中國龍組，或者乾脆去什麼學院屠龍之類，我看其他小說都是這麼寫的啊。”
“哼……”大蟲冷笑一聲，“你都已經有答案了，何必再問？”
尹承一隱約察覺到了什麼，“這麼說……”
“沒錯，頂多就是有點發育不良，要說病，那還談不上。但是呢……”
“‘驚懼憂思’之症，肯定是跑不掉的。”
“驚懼憂思？”尹承一重複了一遍這四個字，“你的意思是，她其實沒病，只是看到了什麼東西，所以，嚇成這樣？”
“我不知道，你自己去問吧。”大蟲的眼瞳在黑暗中逐漸隱去，只剩笑聲還在耳畔迴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子，你的運氣，真是好的不能再好啊。”
————
驚懼憂思，換句話說就是，需要安全感。
那麼，誰能給她安全感呢？
……
“勞委啊，今天你沒來上課真是有點兒可惜，就剛剛，徐少陽來我們班上課了。”
果然，一聽到徐少陽這個名字，熊瑤瑤就像捕捉到什麼關鍵詞一樣，立馬擡起腦袋，被劉海擋着的眼睛裏，多少涌出些許希望。很顯然，她對徐少陽這個人的反應，和班上另外女生都不一樣，有種航海落難之人冷不丁看見燈塔光的感覺。方纔說起話來還不算利索呢，這會兒溝通都變得順暢起來了。
“徐少陽……那他……”
“是個很不錯的人，很熱心。他還說了，這幾天他都會在學校，如果我們遇到什麼困難，可以去和他說。而且我還聽說，即便他還不算正式在役的超警成員，各方面都已經相當成熟，可以獨立處理一些事情了。”
他試着模仿大蟲那種循循善誘的語氣，從側面誘導她，“所以說啊，勞委，如果你是遇到了某些……不方便和同學、老師，甚至父母說的特殊情況……也許，可以換個思路試試呢？”
聊到這個階段，袁鳳瑛也察覺到這裏頭似乎還有其他內情，正想出聲詢問，卻被班長輕輕拉住，用眼神制止了。
看她那意思，反而像是早就知情的那個。
……
又是一陣焦灼的沉默。
天人交戰了好長時間，熊瑤瑤終於做出決定，微微招手，示意尹承一把耳朵湊過去。這大概是她第一次和男生靠這麼近說話，乾燥的嘴脣微微發抖，用近乎脣語的音量，說出了昨晚整件事的原委。
————
返程路上，三人相顧無言，久久沒有說話。
袁鳳瑛手中多了一張速畫像——那是通過熊瑤瑤口述，再由她速寫畫出來的。
用熊瑤瑤的話說，那是一道閃爍着暗紅色光芒的身影，頭戴一頂巨大斗笠，身上披着破布般的戲服，青紫交加。腳踩木屐，黃紗蒙面，手撐一把破油紙傘，少說也有三米高。往牆角一站，破油紙傘甚至能比學校的院牆還高。
也難怪她會嚇得不敢來上學……
要是在大半夜，回家路上猛地在一盞路燈下看到這玩意兒，估摸着尹承一自己都能嚇得夠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