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過後，數萬道紅線從城市遠處升空，化作一道洪流，跨過黑夜，像忠誠的畫眉鳥一樣，重新飛回主人指尖。這些亮眼的紅覆在指尖，以完全不符合質量守恆定律的方式，融入了她的身體裏。而伴隨着這個過程，她原本紅潤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腳尖在雨水中向後退了一步，貝齒咬緊，好像在和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對抗。
最後……
“咳！”
一口鮮血從嘴角滑落，滴在她白皙的脖頸上，卻彷彿白玉上鑲嵌的紅鑽，有種病弱的獨特美感。
“蜜梨大人？”百靈嚇得不輕，正想來攙扶她，卻被她用手勢止住了。
“沒事……”她從口袋中掏出一張手絹，象徵性地擦了擦這滴血漬，露出笑容，“就算是【生命纖維】，分出去一千根、一萬根，最後彙總到我這裏傷害，頂多也就是減緩一些，不會完全消失的，這是我搜集情報必須要付出的代價。”
“不過，比我想象中的……要疼啊……”
“那，您會對您的……哥哥……採取行動嗎？”百靈明顯對此很好奇，熊熊燃燒的八卦之魂，竟然讓她短時間內忘了害怕，“老家裏一直有這樣的傳言，說是，在您之前，【神羅】大人還有過其他子嗣。因爲能力通過考覈，纔沒有吸納進我們組織，可是……我斗膽說一句啊，就以今天晚上的表現來看，您的哥哥，完全具備了……”
“母親的考覈，不會跟‘力量’有關的。”蜜梨看向烏黑的天際，輕飄飄地說道，“以我對她的瞭解，如果是力量不足，有很多方法可以補償。母親真正看重的，是一個人的‘內心’。”
“他是否敢於踐踏人類數千年構築起來的道德、法律，以及一切體系？他是否有足夠的行動力，貫徹他的理想？”
“很不巧，我哥哥身上的諸多品質，在她看來，反而會很礙眼吧。”蜜梨的聲音很輕，緩踱兩步，走到樓頂邊緣，眺望着城市遠方，燈光與黑夜在地平線上彼此交融，模糊不清。
“我母親是一個很奇特的人，我不知道該不該用‘人’來形容她，因爲大多數時候，她身上並沒有多少人類的必要習性。她不喫飯、不睡覺，對任何事情都保有無比強烈的好奇心，卻又三分鐘熱度，很容易玩膩，然後就會去找下一個玩具。”
“聽上去，好像小孩子啊。”百靈強忍住不笑出聲。
“或許吧。”蜜梨搖了搖頭，神情似乎有些不展，“小孩子的好奇心，有些時候是很可怕的，那是一種……對‘善惡’沒有概念的矇昧狀態。我曾經見到過，看上去毫無威脅的稚童，也會蜻蜓的翅膀全都拔掉，讓它們只能在地上爬行。”
想象一下蜻蜓被拔掉翅膀，只能在地上緩慢蠕動的樣子，百靈不禁打了個寒顫。
“其實，孩童那些天真無邪的表現，只是因爲他還不具備威脅到成人的能力。細究之下便能發現，他們表露出的殘忍，絲毫不遜色於成年人。”
“那……蜜梨大人……”百靈有些害怕地問道，“您也這麼想嗎？”
……
漫長的沉默後，幾縷飄起的長髮，讓蜜梨幾乎要跟黑夜融爲一體。
“我並非父母所生，先天條件上的缺失，讓我很難適應人類的一切。”她給出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擡手，將被風吹起的長髮輕輕挽起，露出一個令人心醉的笑容，“但我會努力的。”
————
下一秒，異變陡生。
火焰轟鳴的聲音從大樓另一端傳來，等兩位少女轉過頭時，那道身影已經悄然躍至樓頂，右手繃直，無名指和小指彎曲，整個右手比出一個“槍”的手勢。
氣勢果然是個很神奇的玩意兒……這種動作，初二年級的男生做出來都會覺得羞恥，他卻毫不猶豫地就這麼做了，在這種無比嚴肅認真的氣勢下，原本荒謬無比的事情，都會變得順理成章。
一發閃爍的花火從指尖迸射出來，在溼冷的空氣中，畫出一道筆直火線。擊穿百靈軀幹的同時，火花從內部爆裂開，“砰”的一聲，像是在她的體內綻放出一捧禮花，劈啪作響，將她的大半個身體浸泡在光和熱中。
來的太快了，以至於連慘叫都沒有發出來。
在她使用瞬移能力之前，火花已經燒掉了她的左半邊身體，將她重重一下拍擊到牆壁上。當她從上面“滑”下來時，身上已經傳來陣陣焦味，大半個身體被一頭名叫火焰的怪獸舔了一口，瞬間融化，變得一片模糊，恐怕是尋常人看一眼就能把隔夜飯都吐出來的程度。
好在，現在屋頂上的兩個……
都不能用“正常”來形容。
……
“……就這樣嗎？”蜜梨一臉平靜地看着倒地不起的同伴，“我以爲你會殺了她。”
“治好她，帶她回去，她肚子上的傷疤，會讓‘我還活着’這個事實，在你們組織中迅速傳播開去。”火拳冷聲道。
“你好花心啊~~~”蜜梨半蹲下來，雙手按在百靈受傷的腹部，口中卻以撒嬌一般的語氣，嗔道，“明明都已經有我了……”
“卻還在基金會里，安排了其他‘老鼠’嗎？”
火拳並未因少女嬌甜的語調有什麼動容，“與狼共舞時，多重保險是很有必要的。”
蜜梨的雙手發生了些許變化，幾根紅色絲線從她的指尖延伸出來，上下翻飛，像織布一樣，重新編織出受創融化的臟器、肌肉、血管和其他組織。這一刻，她就彷彿一個手工靈巧的小裁縫，在修補一個破掉的布娃娃。
“你信不過我嗎？”
“我以爲我們已經達成共識。”火拳既沒有點頭，也沒有否認，轉過頭，用那雙暮氣沉沉的眼睛凝視着她，“除了必要的情報交流之外，我們最好不要有任何其他方面的接觸，這樣對彼此都好。”
“簡單來說，我不信任你，我也不建議你信任我。”
“男孩子總是很快就移情別戀……這也是人之常情。”談笑之間，蜜梨已經爲昏迷的百靈“織”出了大半個全新的身體，“既然你不想和我聊私事，那就開始吧。”
“長久以來，超警徵調中心和混沌基金會一直在明裏暗裏地較勁。但……或許是雙方共同的默契所致，這場戰鬥始終都在危險邊緣遊走，一直沒有到真正掀桌子那一步。也正是拜其所賜，這個國家、這個社會，才能勉強像以前那樣，繼續運轉下去。”
說了這麼一長串彷彿是小說前言一樣的總結，蜜梨的聲音慢慢低沉下來。
“在漫長的爭鬥裏，我們嘗試了一切方法瓦解對方，其結果就是……火拳，你們的組織，已經被滲透的千瘡百孔了。”
“我知道。”火拳的表情沒有半點動容，“隊伍裏面有內鬼。”
“……”蜜梨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
“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