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她還轉過頭，狠狠瞪了一眼身邊的尹承一，好像他已經把這個荒謬計劃付諸實踐了一樣。
“不行嗎？”少女點了點頭，若有所思道，“那就各退一步吧。讓他揪一下你的辮子，然後我再把他按在地上暴打一頓……”
夠了啊！不管選什麼，最後都是你來扮演英雄救美的角色，我卻要被按在地上暴打啊。你就只是想單純打我一頓出氣吧？！
儘管心中起伏不斷，尹承一表面上還是能做到不動聲色，笑着商量道，“這位同學……”
“我纔不是你同學呢。”女孩伸出一根纖細的手指，在他面前做了個“nonono”的手勢，故作嚴肅地說道，“宮洛淼——這是我的名字。我至少要比你們大一輪呢，必須要喊我‘姐姐’纔可以。”
一輪，十二歲，也就是說，眼前這個女孩已經快30歲了……嗎？
不管是身高、外貌、穿着還是作風，都看不出半點年長者的樣子，相反，往身邊一站，居然連尹承一胸口都不到，可能只有一米六出頭。
“淼淼……姐……”就當自己是在哄小孩子，尹承一還是很違心地叫她姐姐。果然，聽到這個稱呼後，宮洛淼的表情立刻舒緩下來，精細的瓊鼻尖兒翹得老高，一副自我感覺相當良好的樣子。
“你做好事，是爲了要寫到日記裏去嗎？”
“沒錯。”
“一定要在今天結束之前寫好嗎？比如說，可不可以把之前做的好事挪一件過來，當做今天的內容……”
“那可不行，今天的就是今天的。每天做的好事都要分別記錄，這樣擦不會搞混。”少女搖了搖頭，一臉認真地說道，“如果我亂編亂造的話，日記之神知道了，肯定會生氣的！”
日記之神……
尹承一露出無比困惑的表情，和班長對視一眼，發現她也是一臉茫然，遂確定這個日記之神很大概率是她編出來的。
“不如說，你怎麼能確保每天都有好事可以做呢？”班長很冷靜地指出這個問題，“我也認識一些喜歡些日記的人，據他們說，想要保證每天的日記有‘新鮮事’都很難，你的要求還必須是‘好人好事’，只會更困難纔對。一般來說，總有那麼幾天，會沒有內容可寫吧？”
“對啊。”宮洛淼點點頭，雙目微閉，很自豪地拍了一下沒什麼料的胸部，笑道，“那種時候，就要充分發揮我的主觀能動性！”
尹承一有種很不好的預感，“怎麼個……發揮法？”
“比如，先扶老奶奶過馬路，故意把她的行禮落在街對面。等她走過去之後，我再幫她把行禮拿過來，這樣一來就是做了兩件好事啦~~”
“去菜市場裏買一隻活的甲魚，再放生到西子湖裏。”
“去菜市場裏買幾條活的帶魚，再放生到西子湖裏。”
“去菜市場裏買幾條活的……”
“除了第一個是裹亂，其他全都是放生。那是菜市場，不是你的功德市場啊！”尹承一實在忍不住，吐槽道，“不要把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往西子湖裏放生好不好，多爲西子湖本土的物種考慮下啊！”
……
一路上吵吵嚷嚷的，班長已經坐到站，不得不先下車了。
又坐了兩站，尹承一更是被吵得險些忘記下車，還好在語音播報的時候幡然醒悟，眼看着門要關了，趕緊一個箭步上前，從門縫裏竄了出來。
哪裏想到，宮洛淼立刻化作一道薄薄的影子，“嗖”的一聲，在門縫即將合上的瞬間，硬生生從車廂裏跟了出來。其身姿之敏捷、之輕快，彷彿一頭矯健的獵豹，讓尹承一不禁爲之側目。
“我說，在這一站下車沒問題嗎？”尹承一對這個窮追不捨的小尾巴哭笑不得，“不要爲了跟我較勁，就故意坐過站啊。”
“我本來就沒打算去什麼地方。”宮洛淼臉上寫滿不在乎的表情，目光炯炯，片刻不移地緊緊盯着尹承一，好像生怕他拔腿跑走，“卡着晚高峯的神時間點進地鐵，能找到的獵物多一點，僅此而已。”
“已經不打算掩飾你的行爲，本質上是在‘狩獵’了嗎。”尹承一眯着眼睛吐槽道，“淼淼姐，這可能只是我的錯覺啊，但……你做好事的動機，會不會出了點問題？”
“這你別管。”宮洛淼搖搖頭，很認死理地說道，“總之，因爲你搶了我的獵物，我今天就沒有東西寫到日記裏去了，你要負責！”
“……”宮洛淼白了他一眼，顯然不接受這種純度極低的好事，思襯再三，最後還是嘆了口氣，“真沒辦法……”
“明天是禮拜六，你上午有空嗎？”
思考幾秒，平時週末估計也就是在家玩玩遊戲，尹承一索性就搖頭，“倒也沒啥事兒。”
“明天上午，在吳山廣場那邊，會舉辦一個規模不算太大的跳蚤市場，我也是志願者之一。現在跳蚤市場那邊，還缺一個能幹力氣活動男生志願者，我答應了要帶人過去的，其實一直沒找到合適人選……”
“啪啪啪！”
這樣說着，宮洛淼很不見外地靠過來，擡手拍了拍尹承一的肩膀，側過耳朵聽了聽，滿意地點點頭，“嗯，不錯，還蠻結實的，力氣應該不小。”
“留個聯繫方式，我到時候把定位發給你。”
“要是明早沒事兒的話，就去幫幫忙。能幫他們拉來一個志願者……”少女從口袋裏摸出手機，美滋滋地說道，“也算我今天做過好事了吧。”
跳蚤市場。
尹承一對這個詞多少還有點印象，小學裏幾乎每個學期都會舉辦一次類似的義賣活動，當天下午不用上課，就和過節一樣，校內洋溢着歡快的氛圍。仔細找找的話，說不定還能淘換到二手的“好東西”。
“義賣之後的款項會怎麼處理？”
“嗯……我不是組織者，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宮洛淼託着小腦袋思考了好久，也沒有給出一個具體答桉，“應該是要捐給硫池縣一所條件不太好的小學，給孩子們買文具用。”
給孩子們買文具啊……
尹承一嘴角上揚，輕笑。
這麼看來，放棄一天上午的遊戲時間，還是很有價值的。
“好，我來。”
————
……
從地鐵站出來，天色已經接近黃昏，鋼鐵的森林中，升騰起一股沉沉暮氣。
路燈排排亮起。
宮洛淼靠在其中一根電燈柱下，藉着燈光，姣好的右手在屏幕上噼裏啪啦地敲打着什麼。
一道三米來高的影子從燈柱後方飄出、立起，她卻只是很平靜地轉過身，看了一眼那個奇詭莫測的影子。
他的臉是一面鏡子，除此之外，全身都裹在一團朦朧的陰影中。
少女精緻可愛的臉倒映在圓鏡中，收斂了地鐵裏的嬉笑怒罵，沉澱下來，眼眸中有一抹鬱結不開的冰冷。
“混沌。”
“洛小姐。”像男人、像女人、像老人又像小孩的聲音從面具後傳出，好像沒有任何情感，“今日的收穫如何？”
宮洛淼手上動作不停，“還不錯，我見到他了。”
“我不禁要好奇，在此世，我名義上的‘領袖’，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爛好人。”
“哦？”混沌的語調微微上揚，“讓一個爛好人執掌開啓極惡世代的鑰匙，諸神還真是惡趣味呢。”
“那麼，依你之見……”
“他的未來如何？值得我們在他身上投資一筆嗎？”
————
少女沒有回答，只管自己默默輸入今天的日記。
終於……最後一個句號落筆，保存鍵按下。
“都————”
提示音。
草稿箱裏瞬間多出幾千封郵件，因爲數量過多，從外面看，只能顯示出“99+”的字樣。
未來1825天，和尹承一相關的日記，全都在這裏了。
————
“不清楚，回去之後，你慢慢看吧。”
宮洛淼……不，應該說是【日記魔】，長長出了一口氣，彷彿塵埃落定般，將手機放回口袋中。
轉頭。
夕陽沉入地平線下，播灑出金光，映照着少女精緻白皙的臉頰，以及那抹燦爛的笑容。
“你知道嗎，混沌。”
“這個叫尹承一的孩子，和他很像，真的很像……”少女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說道，“我還挺喜歡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