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坐在椅子上，呆若木雞，好像還未回過神來的袁鳳瑛，溟蜍不禁搖頭。
這個過程比他以往任何一次都順利，女孩甚至沒有抵抗，而是主動接受了他編出的幻夢，完全沒有懷疑邏輯上的細節。潛意識中，她對於死去兄長的懷戀實在過於強烈，以至於稍微給出一點誘因，她竟然能自己把這個夢圓下去。
可憐。
可惜。
她，還有她的哥哥……都是鶴連山的犧牲品罷了。
“滾……滾滾……滾開啊————！
”殷洛怕的要死，卻還是用顫抖的聲音厲聲叱罵，也顧不得許多了，抓起桌上的一把零錢，直接丟到溟蜍臉上。他倒也不躲，就這麼用正臉接下，被打得噼啪作響。
“……”
僵硬的脖頸一點點扭動，幾乎歪了九十度，那種直勾勾的眼神，還有嘴角挑起時瘋癲的笑容，都讓殷洛渾身發毛。熊瑤瑤本就膽小，這會兒更是被突發狀況嚇得快昏過去了，整個人縮在殷洛身後，緊緊抓住她的側邊衣服，如同一隻受驚之後躲在牆角的倉鼠。
他像一條毒蛇，以無比靈巧的動作靠過來，湊到少女身邊，輕輕嗅了兩下她的頭髮。
殷洛從這個動作裏沒有感受到任何曖昧不清的成分，相反，就像一頭老虎在嗅聞一隻被它圍住，無處可逃，四肢都被恐懼攝住的綿羊，思考着過會兒該從哪裏下口。
只不過這次，他從這頭“綿羊”身上，嗅到了其他氣味。
“你……”
“見過那個男人？”
“……哈？”殷洛差點把自己的舌頭咬到，哆哆嗦嗦地問道，“誰？”
“火拳。”
見過？還是沒見過？
————
等不及她回答，溟蜍便徹底失去耐心，調轉方向，朝殷洛飛去，迅速融入了她的影子裏。瞬息之間，回憶的門扉接連打開，他無心窺探一個小女孩的思想，只是以“火拳”爲關鍵字，在記憶中發起檢索，很快就找到了想要的畫面——安塔列斯學院中，火拳回到母校，爲即將成爲超警的學弟學妹們做演講。而他自己……則成爲了其口中的“反面教材”。
“那個混賬……完全不理解‘死’是什麼嗎？”近距離觀察到火拳在人前的樣子，還是和以前一樣，冷靜、鎮定，毫無破綻，溟蜍多少有點挫敗感。自己拼盡全力，好不容易纔將黑刀送入他的心口，爲他送上被詛咒的死亡，可他呢？卻還是和之前一樣活着，完全沒有將死之人所表現出的迷茫。
太詭異了。
太反常了。
古往今來，即便是再賢明的帝王，到了切身直面“死”的年紀，難免也會變得昏庸。身爲一個活着的人，對死亡的恐懼是被刻入基因裏的——讓他飽受這種痛苦的折磨，纔是溟蜍此舉之初衷。
“不……”
“不可能，假的，一定是假的！”
搖了搖頭，溟蜍本打算往少女的回憶深處再走一走，眼神裏浮現出一股病態的偏執。
“這是他的僞裝，是用來騙過旁人的伎倆，我不會上當的……”
“嗡——————！
”
“嗚啊————！
”
黑暗與光明，本就是無法兼容的兩個模塊，而這突如其來的光芒，幾乎把溟蜍的神識徹底打散，讓他抱住雙眼，無比痛苦地翻滾起來。在進入殷洛的精神世界之前，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一個小女孩體內竟然還藏着這般玄機，因此全無準備……冷不丁栽了個大跟頭。
“嘶嘶……”
身體在融化。
在最後關頭，溟蜍依稀看到了三個懸浮在空中的巨大漢字。
仁。
霐。
梵。
三個漢字彼此交融，點橫撇捺都以完全不同的風格寫成，像是一個字，卻又衍生出無數筆畫，在半空中交織、旋轉，瞬間將溟蜍的精神體剿滅乾淨，強行讓他脫離了殷洛的影子。
……
半躺在地上，尚未從方纔一幕中回過神來的溟蜍睜大雙眼，想要看清什麼，但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這三個漢字都無法從視野中抹去。
對殷洛來說，一切都是在電光火石間發生的，她甚至都沒察覺到溟蜍已經悄無聲息地進入了自己的影子，還保持着上一秒的動作，雙手本能地護在胸前，對自己腦海中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但在溟蜍眼中，這份弱者的姿態，卻有了和數秒之前截然不同的詮釋。
“你……”
“是【三行宮】的人？”
……
殷洛還是和剛纔那樣，一問三不知，臉上掛着困惑至極的表情。
不是？還是她也不清楚？這個屬於三行宮的印記，難道是被什麼人打入身體裏的？
要賭嗎？
賭她和三行宮一點關係都沒有？在硫池縣還有一點收尾工作沒做，如果在這個時候放棄，前頭幾天的活都等於白乾了。
————
萬分之一秒內，溟蜍就做出了選擇。
“想不到小小的房間，竟然會有那麼多臥龍鳳雛。”冷笑一聲，他毫不猶豫地背過身去，要將身體隱沒入黑暗當中，“三行宮的人我可惹不起，雖然距離我的未央宮真正完成，大概還有五六個人，五六條魚的差距，但還是算了吧，這個地方不能再呆了。”
“畢竟……”
“面對死亡時，慌不擇路的老人，哪裏沒有呢？”
……
……
“嗯？”
好像預感到什麼，溟蜍朝右上方微微扭過頭去。
“轟————————！
！”
巨響。
宛若天星隕落，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殺入室內，直直撞碎了擋路的磚砌牆。一時間，石磚和抹灰盡數飛濺而出，繚繞着滾燙蒸汽的少年大踏步而來，伴隨着響雷般的怒吼聲，身影一花，那些撲面飛來的細小石頭落在他身上，卻如同輕飄飄的雨點，頃刻間便碎開了。
三步。
只這三步的距離，尹承一牙關緊咬，將自己的狀態迅速調整到顛覆。由於他是山體崖壁上採取類似跳崖的方法，一路直接跳下來的，早在下墜途中，身體的各項機能就已經得到了充分預熱，反而比溟蜍更快進入狀態。
擰身。
發力！
宛若重炮般的直拳，狠狠砸在他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