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這個比喻不算恰當，但尹承一覺得，大家現在就像是兜裏藏着幾顆鑽石的乞丐，還在大街上要飯。一旦到了迫不得已，或者受了一丁點委屈，就直接把鑽石甩到給他們臉色的人臉上去。
對他們來說，橫空出世的靈界，就是這顆鑽石。
街頭巷尾，到處都是社區的志願者，拿着個大喇叭在喊“靈界危險，人間安全”，並不斷向每一個過路人發送傳單，男女老少，全無例外。短短一趟上學路，尹承一收到了四張這玩意兒，無非就是告訴人們，維塔斯的存在過於神祕，危險性十足。他說的任何話，哪怕告訴你天是藍的，都不能輕信，一切都要等專家分析得出結論後再做行動。
距離維塔斯的實驗開始已經過去四天，全國各地的人都開始往錢塘市趕，絡繹不絕。不得已之下，只好暫時把出入關卡都封鎖了，因此造成大批大批的人員滯留在道路上，給周邊城市的通行帶來擊極大阻礙。不過，在這種重要關頭，也算不上什麼了……
四天。
短短四天，“丟失”的人口，已經達到了六位數。
在自媒體網站上，有關靈界的數量正以病毒式的速度繁衍增殖，其中點贊量最高的一條，讓尹承一記憶猶新：是一個打扮很正經的年輕人，拿着自拍杆，氣沖沖地闖進他們老總的辦公室，身後還跟着一大票熱血上涌的好事者，年紀都差不多大。
一推開門，趁着老總一臉懵逼，年輕人直接破口大罵。罵的內容也很現實，基本就是經典日劇《半澤直樹》裏那一套——上司的過錯甩給部下，部下的功勞全歸上司，不僅如此，加班加點，九九六，待遇問題，上升通道被堵死，經常還要遭上司的pua，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老總氣的臉色發青，一拍桌子，大喊不幹就給我滾蛋，這座城市什麼都不缺，就是不缺人。
結果……
年輕人做了個奧特曼變身一樣的姿勢，像是要發泄什麼，高喊三聲“維塔斯——！”。看得出來他確實很用力在喊，每一根眉毛、每一處青筋都在用力，好像要把自己一直受到的氣，全都發泄出來。
然後，光芒如期而至。
在消失前，他脫下鞋子，狠狠丟在老總臉上。
身後的十幾個小年輕如法炮製，那老總縮在桌子後面，平白無故捱了一頓鞋底。等一切結束後，他看着眼前空空如也的辦公室，氣的牙齒髮抖，卻又毫無辦法。
下面的評論區裏有人補充，就在短短四天內，這家公司的年輕人幾乎全都跑光了，連前臺的接待都換成了四十幾歲的大媽。至於彈幕，基本都是“大快人心”，“我早就想這麼來一回了”，“這種時候還敢擺譜，真是活該”之類，清一色的，都是對這個年輕男人的支持。
….上線當天，訪問量就突破500萬，雖然後來立刻被網站下架，但，思路卻是沒法下架的。一時之間，越來越多的模彷在各大網站登錄，刪都刪不過來，索性也就不再做處理。
其結果，便是類似的事情愈演愈烈，那些平日裏被人鄙夷，在最底層辛勤工作的人們，也終於迎來了發泄的機會。
最初兩天，那些選擇前往靈界的人還被視作“叛徒”，他們的家人也要遭受到居委會連續不斷的問責，影響到他們在這裏的工作和收入。但是很快就有人意識到，這麼做，只是將那些原本搖擺不定的人推向靈界而已——兒子女兒前往靈界後，父母的心本就搖擺不定，這時候再施以苛責、懲罰，不是反過來堅定了他們前往靈界的決心嗎？
當逃亡者的數量迅速激增後，各地立刻就停止了那種近乎連坐的策略，原因很簡單，他們根本沒有阻止人們前往靈界的手段。就算掐斷一切信息入口，沒收人們的手機、電腦，並嚴密監控他們的日常言行，你也管不了人家心裏在想什麼啊。
心裏頭大喊三聲維塔斯，直接一道光灌下來了，防不勝防，完全陷入被動。只能退而求其次，開始在各個渠道宣傳靈界的危險，勸告人們要理智，要腳踏實地，要爲大局考慮，不能因爲一時的刺激而放棄生活。不過……從接連不斷落下的金光來看，這樣的宣傳能起到多少真實作用，實在是個未知數。
走在街上，明顯感覺到氣氛變了，變得詭異又壓抑。
尹承一緊了緊眉頭，嘖了一聲，就連這段普普通通的上學路，也變得不安寧起來。
————
“小夥子，小夥子，你是仕月的學生吧？！”（錢塘方言）
一個形體臃腫，穿着紅色大襖的大媽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竄出來，一把抓住尹承一的手臂，使勁搖晃着，“千萬不要相信外星人的謊言，什麼靈界，都是假的啊！你現在生活的地方纔是真的，千萬千萬記得，不要上外星人的大頭當啊！他把你們騙了過去，最後說不定要拿你們煲湯呢！你年紀輕輕，可不能做傻事！”
“知道，知道了……”尹承一哭笑不得，接下了傳單，這已經是今天早上的第五張了，“我上學快遲到了，大媽你回吧。”
“真的清楚了嗎？”大媽還是拽着他的手臂不放，不放心似的，再三詢問，“你家裏沒有要去靈界的人吧？尤其是你爸媽，如果有的話，你一定要清醒點，好好勸勸他們，知道不知道？房子車子票子都在這裏，走，走什麼走？金窠銀窠，都不如自己的草窠啊！”
“……”
尹承一的神色有些古怪，看了她一眼，“大媽，我多問一句啊。”（錢塘方言裏，喊上了年紀的人大媽是很正常的。尹承一聽出她的方言很地道，故而切換成了錢塘方言。）
“啊？”大媽很熱情地點頭。
“您……是住在這附近吧？”
“喏。”大媽一指旁邊的小區，“四單元七幢，以前分房子的時候分的，拆過一次，現在相當於是補給我們的。大媽就住在8樓，小夥子，要是有什麼心事，或者你知道誰想去什麼靈界，及時向大媽報告嗷。這事很重要，可開不得玩笑的！”
“嗯。”尹承一笑着說道，“我知道了。”
……
“我說啊，小子，不會連那種年齡……都在你的狩獵範圍內吧？”分開之後，大蟲在心聲中無不嘲諷地問道，“如果是的話，我恐怕真得考慮一下，不幫你攻略那麼一輛二三四五個妹子，滋潤一下你躁動不安的少男心，省的把你給憋出病來。”
對於他的插科打諢，尹承一早已習慣，甚至連白眼都懶得做了。
“不過說真的，你要是對她沒興趣，問她家在哪裏幹什麼？”
……
“金窠銀窠，不如自己的草窠……嗎？”
嘆了口氣，尹承一有無力地看向身旁立着的居民樓。他們就像一個個巨人，無言地投下令人絕望的影子。
“這座城市裏，有些人，可是連自己的草窠都沒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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