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起戰事的話題,陸霜與她難免像夏蟲語冰,陸霜道:“邊境太平與否,公主真的知道嗎?”
陳江吟道:“難道不是嗎?宸王當時看着來勢洶洶,結果呢,你不必爲了幫你兄長說話就來危言聳聽。”
陸霜妥協道:“好,我不危言聳聽,但是一生幾十載,邊境的太平最長都未超過十不是嗎?”
陳江吟目光堅韌了幾分,道:“即便他將來必要上戰場,即便聚少離多,那又如何?他難道一定會死?”
陸霜苦口婆心:“公主分明可以過得更好,我娘兩次產子我爹皆不能在她身側相陪,難道公主以後也想過這種日子?”
陳江吟不想再聽這些,“不必說了,左右我沒有更好的選擇。”
陸霜接道:“這滿朝文武……”
“我不喜歡。”
陳江吟打斷她的話後,又強調了一遍,道:“本宮,不喜歡。”
她不喜歡別人。
陸霜瞬間啞口無言,滿腔勸阻之言卻再也無從說起。
車內靜下來,懸掛的油燈左搖右晃,陳江吟臉上的暖光忽明忽暗。
陸霜深知“千金難買我樂意”的道理,越是顧慮多的人越是容易勸阻,可反之做事憑心不管其他的人,最難改變他的想法。
車行出京郊,往宮裏去,陸霜終於再開口,道:“煩請公主多理解兄長兩分。”
可誰知陳江吟氣道:“你帶我去了拂安寺,我可以理解他幾分,但我永遠不會支持他所想。”
陸霜不解,問:“爲何?”
陳江吟笑了笑,道:“陸霜,我還以爲你通透得很,其實你也不怎麼聰明,你兄長怕辜負,就不娶妻,那難道怕死就不該活?怕敗就不該戰?怕兒女不孝就不該生?”
陸霜毫不猶豫道:“那當然不是這麼個道理。”
“其他事都不是,爲什麼偏偏這一件事他要逃避?這分明是他的陰影他的心魔,你不幫他克服就算了,還真就由着他逃避,看着他一輩子孤魂野鬼?”
“我……”
面對陳江吟的質問,陸霜頭一次覺得在道理上佔了下風。
平心而論,她是希望看到兄長有所愛也有所被愛,奈何他太固執。
“你說啊。”
陳江吟緊逼道。
陸霜只得道:“公主這般,不怕自己受委屈嗎?”
陳江吟道:“再委屈能有去西蠻委屈?能有被退婚委屈?你真是皇上不急太監急。”
陸霜:“……”
隨着她話落,馬車在宮門口停下,陳江吟氣鼓鼓撇開車簾走下車去,擡頭時險些撞上一個黑黢黢的身影。
她退後兩步,見一身深色官袍上的慘白假面方纔幾乎要貼上她的額頭。
“大都督大晚上站在宮門處作甚,嚇死本宮了。”
陸霜緊跟在陳江吟身後出來,差點被後退的她踩到腳。
陳江吟感到陸霜貼在她身後,微微側頭小聲道:“真是說太監太監就到。”
陸霜:“……”
陳江吟哦了一聲,道:“父皇這麼晚找大都督還有事?”
事關公務,鍾黎便沒有多說。
陳江吟又問道:“那大都督還在這站着作甚?”
鍾黎官腔道:“有些武練場的事情要找陸校尉商議一二。”
得知是公事,陳江吟也不再說什麼,她又小聲對陸霜道:“我與你兄長的事還有好幾月呢,你不用管。”
說罷她先行一步進了宮門,陸霜也自然而然地上了鍾黎的馬車。
馬車駛離後,走在宮中長道上的陳江吟越想越氣,突然折回身又出了宮門往馬車裏一鑽,道:“去武練場!”
這廂,陸霜一臉疲態地靠在馬車中。
東廠的馬車寬敞豪華,裏頭備着暖爐和熱茶,陸霜沒碰暖爐,而是拿了一個靠枕抱在懷裏發呆。
鍾黎卸下假面,看着她愣神也不去打擾。
陸霜突然反應過來,回過神問道:“大都督與皇上商議了什麼?與武練場有何關係?”
鍾黎道:“與武練場無關。”
陸霜又蔫了下去,道:“論扯謊,大都督第二,無人敢稱第一。”
鍾黎問道:“那我怎麼說?同公主說你我早就廝混在一起了,我來接你回家?”
陸霜沒心情鬥嘴,隨口道:“也不是不行,左右我也管不住你的嘴。”
“記下了。”
他作勢飲了一口茶,垂着眼簾遮住眸中星辰。
而後鍾黎又問道:“我可是已經上了家主的族譜了?”
陸霜今日本就頹廢,聽到這話更是開始裝死。
鍾黎見她閉口不言,心中也知道了答案,道:“無妨,也不急在這一時。”
陸霜很想說:這不是急不急在一時的事,怕是不能急在這一世纔對。
等過幾年陸啓霄可以扛上陸府的擔子,她怕是也要依着祖母的意思,過回尋常女子的生活。
鍾黎看她臉色又難看了幾分,問道:“家主在難受些什麼?”
陸霜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道:“大都督,我有可能以後還是會嫁人,大都督想要上我陸家族譜,想有一個家,不如將你記作我兄長如何?”
她問完話的瞬間,覺得鍾黎的臉黑了好幾個度。
他一手捻着官袍腰帶上的銀邊,掀起眼簾朝她睨來,“家主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些什麼。”
陸霜:“我也就是先問問,無奈之舉而已。”
鍾黎眸色暗了下去,問道:“家主就這麼擅長認哥哥?”
陸霜緊了緊懷裏的靠枕,道:“大都督何必這麼陰陽怪氣。”
她不正面回答問題,鍾黎惱着湊近來,捏住她露出袖口的一節手腕往後上方擡去,死死禁錮在馬車車壁上,陸霜自知理虧,也沒太過反抗,垂着眸子企圖逃避。
鍾黎道:“就我與家主之間種種來看,是兄妹之情?”
陸霜腦子裏一團漿糊,從一早在柔美人宮中開始就各種事情不斷,現在更是沒腦子處理自己的問題,她繼續逃避式發言道:“你我之間什麼種種,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