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風來之前完全不知道所爲何事,但他認得阿四,聽是陸霜的命令,便乖乖跟了來。
“風兒……風兒……”
老婦扯着沙啞的嗓子嘶喊,卻也發不出多響的聲音。
無風聽到稱呼,恍惚了一下,他被帶到牢前,陸霜問道:“可認識?”
他一身隨從的衣裳,沉默寡言,擡眼直視牢中的姜媽。
他認出了這就是秋獵時幾次盯着他看的人,是柔美人身邊的老嬤嬤。
姜媽一直喚他“風兒”,無風雙拳緊握,後退了兩步,道:“不認識。”
“不認識?”
“真不認識。”
無風兩眼淡漠無神,但說得很肯定。
陸霜也不賣關子,直接道:“可她說她是你母親。”
無風僵着身子不說話,陸霜眯了眯眼,繼續道:“如果你不想解蠱毒,我留你有何用?”
到底是他真不認識,還是不想認,陸霜心中有數。
姜媽不像是裝的,也完全沒有騙他們的理由。
“風兒……是娘對不起你,娘一輩子都對不起你……”
姜媽的聲音本就沙啞,現在哭得聲淚俱下,聽着就更加淒涼無助。
無風沉默了半晌,說:“她蒙着臉,我看不清,不確定。”
陸霜看向姜媽,道:“面紗摘下來,讓他看看。”
姜媽反而伸手按住臉上的面紗,瘋狂地搖頭,直到無風道:“你說你是我娘,摘下來,讓我看一眼。”
姜媽愣住了,一雙眼睛沒完沒了地往下滴眼淚。
無風眼睛也有些紅,但還是堅定地又說了一遍:“讓我看一眼。”
鍾黎捻着手指,冷聲催促道:“快些。”
姜媽一聽他講話就心悸,一雙老手又躊躇了一番,終於扯下了面紗,露出一張慘不忍睹的臉。
無風腳下一軟,眼淚奪眶而出。
那張臉顯然是被刻意毀容的,不僅又刀疤,還有不知被什麼毒藥傷出來的黑斑,成片成片的。
陸霜頭一次見的時候,也覺得有些可怖,現在再看已經無甚反應,但無風受不了。
他嘴脣顫抖着說不出話,兩眼定定地看着姜媽,想從她臉上找出一點往日母親的痕跡,但是她實在沒有半分往日的模樣。
除了那雙眼睛,裏頭是連毫不相干的外人都看得出來的愧疚。
姜媽受不了無風這樣的目光,又慌亂地用面紗遮上臉,“風兒……烏風,真的是娘……是娘對不起你……”
烏風。
這纔是無風的本名。
烏風烏蘭,本就是一對龍鳳胎,但這事無風並不知情。
鍾黎吩咐阿四道:“去把東西準備好。”
陸霜見阿四匆匆跑出去,問鍾黎道:“大都督昨夜還審出些什麼?阿四去準備什麼?”
鍾黎道:“給無風把蠱毒解了,有什麼能問出來話一併問完,日後他不必再留在陸府礙眼。”
陸霜道:“她就當個車伕隨從的,還礙着大都督的眼了?”
鍾黎道:“你以前不是總誇他帥?”
陸霜:“……”
多久遠的事,她自己早忘了。
陸霜無奈道:“你懂什麼,那是戰術,那時候我以少勝多靠的是什麼?”
陸霜:“我怎麼記得大多是我兄長的人手,大都督無非是個通風報信的,您這麼威風,怎麼不帶你東廠的人手。”
鍾黎輕咳了一聲,小聲提醒道:“那時我還不是大都督。”
那時他還只是少督主,不便太展露鋒芒,不像現在,整個皇宮明裏對齊南帝畢恭畢敬,實則皆在他的掌控中,而朝臣們也大多不知,東廠與皇上早已不是一條心。
不多時,阿四便將東西都拿來,道:“主子,可以開始解毒了。”
陸霜不解道:“解毒?不是要取血製藥嗎,像胡安兒那時那樣要許久吧。”
阿四道:“陸姑娘您還不知道情況呢,正事當前的您不能只顧着打情罵俏啊。”
陸霜擡腿給了阿四一腳,道:“滾。”
她又沒好氣地問鍾黎道:“什麼事大都督這麼藏着掖着半天不說,還讓你的人來嘲我兩句?”
鍾黎捱了訓,轉頭對墩三道:“十板子,自己出去領。”
阿四叫苦連連:“陸姑娘,不帶您這樣的。”
但阿四在東廠還算是有些牌面,被負責打板子的小太監一口一個“阿四公公”,客客氣氣地請下去,但該打還是打,一點沒手軟。
鍾黎撥弄了一下阿四拿來的東西,又看了一眼抱頭痛哭的無風,道:“他的蠱毒今日就能解。”
陸霜:“爲何?”
鍾黎聲音冷了幾度,道:“她是蠱源。”
“她?”
“宮裏抓出來那個。”
“姜媽?無風的母親?”
“嗯。”
鍾黎對這件事不願多言,且能有多冷就多冷。
陸霜有些不敢相信,她想象中的蠱源,怎麼也該是強大而神祕的,應是被西蠻推崇蠱術的人給敬奉着纔對,怎會是一個如此悲慘醜陋的婦人?
她雖覺得難以置信,但依然信。
她曾聽鍾黎提過蠱源,可還是瞭解的不徹底,她確認道:“蠱源可解萬蠱?”
“嗯。”
陸霜點了點頭,道:“難怪胡尚書少了藥,大都督也不着急。”
她不知道的是,及時沒有尋得蠱源,鍾黎也不會着急。
胡長坤還有個妾室生的兒子,年齡尚小,養在府中,只差一點,那孩子便要遭殃。
對於這件事,鍾黎只會不擇一切手段。
他從來不是什麼良善之人,無非對陸霜特殊一些。
鍾黎打斷姜媽的哭訴,讓人把桌案傷上那些東西擺放到她面前,道:“這些,想必你最是熟悉不過,你自己來,還是本座親自動手?”
他指的是給無風解毒一事。
姜媽看着那一排滲人的器具,毫不猶豫道:“自己來,我自己來。”
無風再是痛恨,也不忍看她這樣對自己下狠手,想開口阻住,卻被姜媽噎了回去。
她自己造出來的蠱,她最清楚,此蠱一主一奴,奴若是與主不再同心,是要受苦楚的,只是無風沒講這件事告訴任何人,但她身爲始作俑者,怎會不知。
她何嘗想把蠱毒下在自己的親骨肉身上,她恨自己,恨西蠻,更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