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
陸霜聽不見他們對話，又走近了幾步，依然聽不見。
她滿耳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突然炸響了一聲春雷，真實的不像是夢，她嚇了一跳，覺得身上沾了雨汽，又潮又粘。
實際上，那聲春雷真的不是夢。
陸霜迷茫睜眼時，外頭天色已經灰暗下來，一道閃電橫空而現，閃得陸霜一陣眩暈。
這一夢，不知爲何出了許多汗，難怪感覺又悶又潮。
春日多雨，山上天氣又多變，只是不知這場雨要下多久。
她起身想去倒杯茶水喝，繞過了屏風，見桌前悠然坐了個身影，桌上燃着一盞燈火，幽幽暖暖地映照着一小片天地，昏黃安寧，不受屋外雷聲叨擾。
只她走兩步的功夫，雨就落了下來，春雨頃刻澆溼了窗櫺，風灌進來，將桌上的老書吹開，一頁一頁沙沙作響。
陸霜改了道，先去關窗。
鍾黎見了，便順手給她先倒了盞茶放到桌邊，陸霜關好窗後，將茶水一飲而盡，隨後在鍾黎對面坐下。
她才坐下，鍾黎卻起身了，他將屋內其他的燈火都點亮來，屋中頓時燈火通明，與屋外截然兩個世界。
她隨手拿了桌上的書翻閱了一下，大都是什麼道法和武學之書，應該是鍾黎以前學的。
鍾黎點完燈後回來坐下，道：“睡飽了？”
陸霜小聲嗯了一下。
鍾黎又道：“師父算過，這場雨要下上四五日，我們等雨停了再回去可好？”
陸霜又嗯了一聲。
鍾黎覺得她有些不在狀態，便猜到了些什麼，問道：“做過夢了？”
陸霜詫異道：“你知道？”
但她很快又喃喃自語：“不對，你怎麼可能知道。”
鍾黎道：“只睡了這麼一會兒，應該夢不完，晚上還會做夢。”
“什麼？”
陸霜被她說得很是恍然。
咚咚咚。
門外傳來敲門聲，鍾黎道了一聲：“進。”
來的是兩個小道童，一個撐着傘，另一個拿着食盒，兩人推開門站在門口，道：“師兄，我們來送齋飯。”
鍾黎起身去接過，兩個小道童好奇地往裏面的陸霜看了幾眼，鍾黎立在門前，道：“這麼想看要不要進來看？”
小道童也不傻，當然聽得出這不是真心話，趕緊收回視線，匆匆道了一句“師兄慢用”，就扭頭跑走。
鍾黎關上了門，陸霜隨口道：“你兇他們做什麼，小孩子好奇罷了。”
鍾黎道：“眼睛都快長你身上了。”
他一面閒聊，一面將齋飯都擺出來，都是素食，看着清新爽口，但陸霜沒什麼胃口。
她總覺得情緒還在夢中，沒有抽離出來。
她隨便動了兩筷子，問鍾黎道：“你怎麼知道我做夢？”
鍾黎道：“師父說的。”
“你知道我夢中見到了什麼嗎？”
鍾黎道：“你夢見我了。”
陸霜道：“我是夢見你了。”
鍾黎道：“你夢見我，那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陸霜：“那你知道你在我夢裏做什麼嗎？”
聽他這一聲反問，陸霜整個人都石化了，她意識到聊天的風向不能讓他把控，便直截了當道：“你在給我收屍。”
鍾黎心中有數了，原來她先夢到了這一段。
陸霜看他無甚反應，也不問問她前因後果，便覺得愈發不對，她推測道：“我覺得你想是都知道，我知道或是不知道的，你都知道。”
“鍾黎，你我應該坦誠相待。”
鍾黎道：“我也覺得。”
“但有些東西師父不讓說，阿焰會自己夢到的。”
陸霜蹙眉，那個弗楉道長有些神神叨叨的，她想到今日下午的事，便先轉而問道：“你和你師父下午做什麼了？你真的不打算同我說清楚嗎？還是這個我也會夢到。”
鍾黎道：“這個你夢不到，不能讓你夢到。”
“那你說不說？”
“阿焰真的想知道嗎？”
陸霜：“……”
她真的受不了她丟一個問題出去，結果被他一個反問地問回來。
而且只要他反問，她就感覺語境會變得有點怪怪的。
陸霜多少有點生氣，她加了一筷子青菜，就着吃了好大一口米飯，鼓着腮幫子猛嚼了一會兒，“你愛說不說，我不問了。”
鍾黎見她這般氣性，不禁眉眼藏笑，但他很快掩了下去，正經問她道：“傷怎麼樣了？”
陸霜學着他的語氣問道：“阿黎真的想知道嗎？”
鍾黎：“……”
“真的想知道。”
“我不說。”
鍾黎：“要我來幫你脫了看？”
陸霜失語，沒想明白爲何說不過他，也氣不着他。
她只得正經回道：“恢復得挺好的，不疼了也，我想沐浴。”
鍾黎道：“簡單擦洗吧，泡浴桶就不必了。”
“我就是想泡浴桶，這兒有嗎？”
“有也讓人撤了。”
陸霜喝茶消氣，“拉倒，待我回京我天天泡，日日泡，泡到醉生夢死。”
鍾黎很順嘴道：“到時我陪你。”
“你陪陸大黃還差不多。”
“我和他同性相斥。”
……
是夜陸霜擦洗過後，鍾黎照常要幫她換藥，她卻硬是不讓。
倒不是計較方纔拌了兩句嘴，只是那傷口結痂，實在醜陋。
她是出身將門，覺得廝殺打仗死了傷了是常態，也不怕傷痛，但是現在結痂成這樣，真沒必要讓他看着。
她道：“塵煙道觀這麼大，怎麼不讓他們安排兩間客房？”
鍾黎實話實說道：“我故意的。”
陸霜抽了抽嘴角，“你倒是誠實。”
她一面伸腳把鍾黎抵開，一面自己簡單上了一下藥，鍾黎念在她未痊癒，便也不跟她鬧，待她處理完畢，他才上牀睡在外側。
陸霜嗅到一陣清潤的氣息，問道：“怎麼你洗完這麼香？”
鍾黎不要臉道：“我泡浴桶了。”
陸霜想刀人的眼神再也藏不住了，她捏緊了拳頭，鍾黎餘光瞧見，擡手雖是準備擋她一拳，誰知下一瞬小腿上卻重重捱了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