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劍仙大人不會敗 >第七十六章 八字純陰,飛雪含冤
    “馬識,我記得你之前跟我說,你在城主府裏做過事。”

    “是的,公子。”

    “那你應該見過城主?”

    王鯉問得十分直接,馬識不由微微一愣。

    他小跑兩步,與王鯉齊平,小聲說道:“公子,城主您也見過,就是扶柳道長,不過雖然他也兼白虎觀主之位,卻從未將本職事務放下,反而,安平府多年來安泰順遂,百姓安居樂業,可謂蒸蒸日上。便說城外那越來越寬的運河,越來越大的渡口,就是扶柳道長十年前力排衆議、一力推行,先挖大河,再修官道,直連渡口,整個安平府之所以能日漸繁榮,多仰賴於此,百姓無不感激。”

    王鯉不動聲色,頷首說道:“既有如此治世之能,爲何非要做觀主不可?”

    馬識笑道:“據說當年扶柳道長幼年被棄,被一道人收養,於是心中崇道,哪怕後來做上大官,也沒有放棄修道。”

    “原來如此。”

    “此事朝廷雖不禁止,可道長也不希望旁人知曉後擾他清修,更不想百姓學他,所以安平城中知道扶柳道長的人很多,但知道他就是城主的卻寥寥無幾。”

    王鯉嗯了一聲,不再多言。

    一日西城遊,王鯉又灑下不少符籙。

    傍晚,兩人分別,約定次日再見。

    馬識離開後,想起孃親的囑咐,採買了一些雞仔,笑容燦爛且小心翼翼地提溜着嘰嘰喳喳的小傢伙們,朝家裏快步而去。

    距離尚遠,他便聽到嘶啞的慟哭。

    霎時,馬識臉色驟變,顧不得其他,甩開膀子奔跑起來。

    籠子裏的小雞叫的更急,宛如催促的音符吵得他心焦內焚。

    土屋在望,只見簡陋的籬笆圍欄內,一名道人和數位僕從站立默哀,身前橫着一口原木棺,他那老孃親正趴在棺上撕心裂肺地哭嚎不已。

    馬識的臉龐唰地褪去血色,嘴脣止不住顫抖,雞籠哐地掉在地上,小雞喳喳卻叫不回他的魂。

    邁步衝上前去,一邊扶住老孃,一邊不忍不敢卻又不得不朝棺內望去。

    小馬面容十分平靜,冷白中帶着絲縷祥和,他常年亂糟糟的頭髮終於梳得一絲不苟,他不再穿着一身補丁的舊衣,新的錦袍將他襯得像是一位大家公子。

    馬識不由怔住,如同中了定身術,渾身僵硬得難以動彈,似乎連呼吸也被抑制,煞白的面孔很快便憋得通紅鼓脹。

    下一息,老孃尖利悲慟的哭聲將他喚醒。

    馬識再度扶住渾身癱軟的孃親,眼淚簌簌而落。

    馬識抱着母親,欲語無聲。

    “我的兒啊!!”老孃哭嚎不止。

    扶柳道長上前,輕輕揮手,老婦人的哭聲頓止,微微閉眸昏睡過去。

    “大馬兒,久悲傷身,先扶她進去休息吧。”

    馬識愣愣地將孃親送回屋內,爲她蓋好被子,掖好被角,擦乾眼淚,迴轉出屋。

    “道長,我弟弟……”說到一半,淚水又止不住了。

    扶柳道長嘆聲:“他前些日子已然有疾在身,今日本是在家休息,貧道聽聞此事,知你家中貧寒,便想爲他診治,只是一時脫不開身,便遣人來接他。不想貧道尚未見他一面,惡疾便已發作,待我得知趕至之時……已無力迴天。”說着,他白眉顫動,哀情漸盛。

    馬識撲通跪地,渾身無力。

    他雙手捂面,懊悔不已地哭道:“他病了……我早該想到的,那天晚上……小馬,是哥的錯啊!!”

    另一邊。

    王鯉監察城內。

    夜市千燈照碧雲,高樓紅袖客紛紛。

    不過今夜,這條街上曾經裝修最奢華,姑娘最漂亮,生意最紅火的雲雨閣,卻是突然沉寂了下來。

    門前不再有燈籠高掛,樓內一片黑洞洞。

    惹得衆多尋歡作樂之客悶悶不樂,致使全街其他競爭者歡喜不已。

    凌悅兒也回來了,她道:“今日無事。”

    “勾欄聽曲?”

    “嗯?”小貓皺眉,不樂意地說:“纔沒有。公子不是叫我看住他們嗎,我發現她們在和牙行的人接觸,已經對外放出消息說要儘快賣了雲雨閣,其他青樓可高興壞了,今天好多家都給客人贈禮,結賬時還打了折扣。”

    王鯉點頭,揮手拂去畫面,道:“最遲後天,當見分曉。”說罷,盤坐修行。

    凌悅兒吹熄燈火,化作小貓,跳進自己的人形小窩裏。

    翌日。

    晨曦微亮,房門敲響。

    來者是酒樓小廝,言說樓下有人急求見面。

    王鯉神識一掃,蹙眉下樓。

    剛一見馬識,對方立刻難掩焦急與愧疚地將一隻小布包遞到王鯉面前,深深彎腰。

    “公子,在下家中出了急事,接下來怕是不能繼續爲公子做嚮導了,您的打賞,在下實不敢受,這些錢您先收回去,剩下的在下明日便還。”

    王鯉不接,只看着他的頭頂問道:“什麼事讓你一夜之間生出恁多白髮?”

    馬識苦笑,眼睛又是一紅,他吸了吸鼻子,才說:“公子見笑,在下的弟弟……昨日突發惡疾,已是去了。”

    王鯉再度皺眉。

    “他打小身體就不怎麼好,生來八字純陰,這些年多有坎坷。前幾日我便發覺他臉色有些微白,話也少了許多,我只當是冷的累的,卻不想……”馬識低頭抹淚,順勢躬身:“公子,家中孃親已老,身體欠佳,此時我必須在家照顧,還要爲弟弟安排喪事,還請公子見諒。”

    王鯉頓了頓,眸中星輝閃爍。

    “你弟弟替你在城主府做事?”

    “是的,公子。”

    王鯉不再追問,將他遞出來的布包推回,“生老病死,不可預知,這些銀兩你且拿去爲你弟弟治喪,再好好照顧家中老孃,這些日子咱們走得地方不少,我對此地也勉強算是熟悉了。”

    “公子……”

    “勿復多言,去吧,節哀!”

    馬識感動之情溢於言表,再三致謝後,青年的身軀佝僂着離去。

    王鯉靜靜注視,待其身影消失,他目光轉向遠方城主府,瞳中劍芒迸發。

    很快,小貓大狗從樓上跑下來,王鯉按下心中潮涌,神怡氣靜地走向此前未曾涉足的城外碼頭區域。

    安平渡口。

    步履至此,望着來來往往的船隻,熙熙攘攘的商旅,王鯉又有所悟。

    一言以蔽之:客死異鄉。

    馬識曾言,十年前,安平府城在此開運河、修渡口,連通官道,直入城內,衆惠並舉,自此商旅無數,昔日在蜀王朝排名倒數的安平府脫離貧瘠,就此騰飛。

    這是一項十分合理且後續也證實非常英明的政策。

    但這件好事的出發點,是否真的是爲百姓着想?

    因它而生的人不少,因它而死的人又有幾何?

    流波生輝,萬帆競立。

    王鯉孤立岸邊,髮絲飄揚,河畔清風帶來渡口沸騰喧囂的同時,彷彿也吹起了多年沉寂於此連冤屈都喊不出來的散魂碎魄。

    天色漸暗,涼風忽起,少頃,細柔的雪花飄落,不待人們回神,便又化作鵝毛大雪。

    冬天的雪本來無甚出奇,可看雪的人心境不同,含義自然有別。

    王鯉撣去肩上飛雪,轉身,徑直向城主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