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桃枝廠裏是正月初八“開門紅”，又和阿雲約好初四去祭奠“眼鏡”，於是，我在桃枝家喫過早飯便一起啓程去縣城的汽車站與阿雲會合了。
王沁一家計劃是初六坐飛機返程，所以，也就不用隨車；只是王沁要做送親的上賓，不能一同前往“眼鏡”的墳頭，託我替她多燒柱香。
“眼鏡”的家坐落在靠鄰縣的一個偏遠小山村，離縣城差不多50公里；那時候，還沒有推行“鄉村振興”計劃，全是砂卵石路，蜿蜿蜒蜒，顛顛簸簸。
肯定是阿雲事先告訴過他舅舅，所以，“眼鏡”父母早已做好了迎接我們的準備。
在“眼鏡”父母的心裏，我算是他兒子生前最仗義的兄弟了；因爲，當初託阿雲帶回來的2萬元錢安葬費，在本地人眼中也算是筆大錢！所以，“眼鏡”屋前的禾場上擠滿了親戚和鄉鄰，想必是都想一睹我這個所謂的“大老闆”、鐵兄弟的“風采”！
“眼鏡”的新墳，就在屋對面的山腳，站在門前便清晰可見；因是未婚，所以進不了本家的祖山，只能孤零零地長眠於此守望着家門。
也許，“眼鏡”父母的淚腺早已乾枯，見到我們以後，老父親緊握着我的雙手，沒有言語，只留嘴角不停地嚅動！
“老表，輝哥和桃枝姐特地來看你了！”
阿雲吆喝着，音腔裏夾着聲帶的顫抖，飽含了對亡魂的愧疚！
香蠟，紙錢，在微風中燃燒；我特地帶來一瓶好酒，全數滴灑在“眼鏡”的墳前。
生前，“眼鏡”就好這口！
阿雲在“眼鏡”墳前跪了好長時間，直到一大捆紙錢全部燒成灰燼！
懺悔吧！如果“眼鏡”在天有靈，或許能接受這位表哥的虔誠！
我原本在心裏打好了底稿的祭辭，卻在“眼鏡”墳前難以啓齒；還沒有長上雜草的墳冢無疑是給生者的警示！
給我！
也給阿雲！
或許，阿雲的心情過於地沉重，喫午飯的時候，他只喝了一杯自釀的谷酒便有些上頭，獨自在車裏睡覺去了。
我知道，這遠不是阿雲的酒量。
因還要開車趕路，我也只是喝了一杯，以謝二老的盛情！
飯後喝茶的時候，“眼鏡”父母把我和桃枝叫到廚房的火堂邊。
“孩子，難得你們對‘春旺’的一片真情！我沒上過幾天學，不太會說話，所以感激也只在心裏了！”
到現在，我才知道“眼鏡”的學名！
“只是我和你嬸嬸心裏一直有一個疑問，我問了以後還請你和妹子不要見怪！”
老父親的表情很是凝重。
“叔，您就問吧！”
我隱隱感覺到二老想要打聽什麼了。
“我們這裏是山區，沒有玩水的條件，春旺打小就不會泅水；所以，對春旺的死因，我和你嬸嬸一直都很懷疑；青雲在家的時候名聲就不太好，春旺當初出去投奔他，我也是不放心；想到春旺訂了親，出去打工賺點錢後回來就把喜事辦了，我們也就完成了任務；可是錢沒有賺到，賺回來的卻是一盒骨灰！”
叔的年紀不過五十出頭，但失子之痛催老了他的容顏，鬍鬚稀疏、花白，使得看起來很蒼老；昏黃的眼睛看着我，直射着乞求的光。
在老人的心裏，我是唯一能夠帶給二老關於兒子真正死因的人，因爲，二老信不過外甥阿雲！
想必阿雲當着所有的親朋戚友已告之了“眼鏡”的死因，那我何必再在二老欲絕的心上再撒把鹽呢？
我沒有必要戳破由阿雲掩蓋的這張紙，就讓“眼鏡”留下清名在人間吧！
同時，也給阿雲在衆親友面前留點顏面；否則，阿雲再無臉面對家鄉的親人！
“叔，嬸，春旺兄弟確實是在海里學游泳時被海浪轉走後淹死的！當時的浪太高，我們想救都來不及了！”
我沒有多想，也不能猶豫；用快語斬斷老人的心結！
這是我有生之年撒的最大的謊言！
希望天堂的“眼鏡”兄弟能理解我的苦衷！
“即便是這樣，那春旺是命該如此！唉！”
老人說完，長嘆了口氣。
“他娘，你把東西拿過來吧！”老人吩咐老伴道。
“眼鏡”娘趕緊從房間裏取出一個牛皮袋子遞給老頭子。
這袋子眼熟！是我當初託阿雲帶錢的袋子！
“孩子，青雲帶春旺回來後，青雲把你給2萬塊錢轉給了叔叔；說心裏，叔叔當時心裏又悲又感激！這麼多錢，叔叔一直沒有動，也不能動！，叔看的出來，春旺生前沒有白交你這個朋友！”
“如今，春旺已入土，你的心意，叔、嬸領了，這些錢你拿回去！你們在外面賺錢也是不容易的！”
說完，老人將袋子塞到了我手中。
“叔！嬸！說起來當初也是春旺帶我出去的，春旺出事，我們都很難過！現在，春旺走了，這點錢也是留給二老的一點小心意，還請您一定收下！”
“孩子！這錢我們一定不能收，否則，心裏會不安的！”
“眼鏡”娘也在旁邊幫腔了，眼框裏開始旋淚。
“叔！嬸！春旺不在了，家裏也缺了人手，這點錢就留着用吧，我們要動身了，以後回來再看你們！”
桃枝見狀，將袋子塞到“眼鏡”娘懷裏後，拖起我就往外走。
堂屋裏的親戚聞聲過來，也勸二老收下。
“哎呀！這怎麼得了！”
老孃急得直跺腳，用手背直擦眼淚！
車開出了幾裏，在拐彎處，還能看見二老立在寒風裏，直向我們揮手！
阿雲依舊在後座睡的直打鼾。
幸虧阿雲這傢伙一直躲在車裏睡了，否則，看到舅舅、舅媽蒼老的面容，心裏不知又有何感想！
希望返回廣東以後，阿雲能有所醒悟！
回頭，應該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