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醫三十多年，碰到過六個肺栓塞的病人。
六個人，全部沒了，一個都沒救活。
我做不到百分之三四十的救治率。
可能是我水平比較差吧……”
衆人乾笑了幾聲。
王平主任的水平差？
一個編寫肺栓塞教材的人，治療肺栓塞的水平能差嗎？
王平補充道：“當然啊，我當初編教材的時候，寫的是90%~100%的死亡率，最後那邊給我修改了，換成了上面的數值。
我要告訴你們的是，別迷信教材！
真到了臨牀，書上寫的肺栓塞的各種檢查都沒有意義。
一旦發生胸痛三聯，直接按照肺栓塞先處理。
否則，最快十五分鐘內，病人就沒了！”
他嘆了口氣。
教材和臨牀，終究是兩個世界。
他沉默了一陣，眼前閃過那六位死在自己面前的病人，眼神有些落寞。
“哎喲！”
突然，病人痛苦地叫了以上。
王平警惕心大起，立刻扯開了病人的衣服，拿聽診器在兇口聽了幾下。
同時問道：“有什麼感覺嗎？”
病人似乎緩過來了，道：“大夫啊，我剛纔腿突然刺痛了一下。”
“現在呢？”
“現在，感覺……感覺有人在按我的兇口！”
王平沉默了幾秒鐘。
後邊的醫生則鬨笑成一團。
王平嚴肅地問道：“有沒有感覺胸口疼？”
病人搖頭：“沒有。”
“呼吸呢？呼吸難不難受？”
“也沒有。”
王平這才舒了口氣。
把聽診器塞回口袋，他立馬換了副面孔，教訓道：
“像剛纔這種情況，必須格外留意。很有可能就是肺栓塞！
肺栓塞的三聯徵：胸痛、呼吸困難、咯血。
還有典型體徵，p2亢進、三尖瓣區收縮期的雜音。
這幾項都沒有的話，就暫時可以排除肺栓塞的診斷了。”
得虧這個病人不是肺栓塞。
不然，他可能得用生命，給醫生們上一課了。
王平揹着手，準備離開病房。
但，就在這時！
許秋從人羣中鑽了出來，手掌搭在了病人的下肢深靜脈部。
王平剛想訓斥，看到是許秋，便停在了原地，想看看對方要幹什麼。
其餘人也盯着許秋。
急診科裏，不認識許秋的是少數。
都知道許秋醫術很高！
因此，大家都安靜地等着。
另一邊，病牀旁的許秋閉上了眼睛，心神完全沉入了右手之中。
完美級血管觸診經驗，在此刻發揮出了它的作用！
失去彈性的血管、
高凝的血液，
還有……損傷的內皮！
許秋猛地睜開眼睛。
他看到，在靠近膝蓋的深靜脈處，有一塊新鮮的血栓脫落殘留竈！
這意味着，有一塊血栓已經進入血液，很有可能順着靜脈回到右心，最終進入肺動脈，堵在這裏，導致肺栓塞！
“血壓，80/60mmhg。頸靜脈怒張……左下肢輕度水腫……”
許秋按着病人的血管，下意識地就判斷出了血壓。
王平都驚了。
觸診摸血壓，你當自己是血壓計？
“量血壓！”
王平並不知道許秋在幹什麼，但還是讓醫生拿出了電子血壓計。
十幾秒鐘後，快速血壓讀數：81/62mmhg。
王平眼睛一蹬。
這是蒙對了？
簡直神了！
就在這時，許秋快速的聲音響起：“大爺，你的經濟條件如何，用貴的藥，還是便宜的藥？”
“小夥子，你就幫我用最好的藥，我醫保報銷百分之九十五。”
“行，那就rt-pa！”
聽到最後這個藥名，王平徹底明白了，神情瞬間凝重。
立刻安排道：“開通胸痛綠色通道！小心，不要輕易改變病人的體位！”
衆人立刻忙碌了起來。
剛剛被轉移到搶救室，
十秒鐘前還在開玩笑的病人突然瞳孔猛縮，表情無比猙獰。
“啊！”
他抓着牀單，被兇口傳來的劇痛激出了一聲的冷汗。
與此同時，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似乎要把周圍的空氣全部吸乾，但臉色卻越來越白。
“肺栓塞！”
王平心中警鈴大作。
他霍地看向許秋，神情中滿是不可置信。
但眼下，不是詢問的時候。
他立刻來到了搶救室的主位，早已準備好搶救的醫務人員們也分別就位。
幾乎在老人肺栓塞的第一時間，最精準、有效的治療就來了。
“打一支rt-pa！”
rt—pa，全稱重組組織型纖溶酶原激活劑。
這是臨牀最好的溶栓藥物之一。
但價格也很昂貴，一支就要八九千。
一次搶救，打個兩三支，幾萬塊錢就沒了。
這也是許秋之前詢問經濟情況的原因。
“皮下注射，低分子肝素！”
rt—pa，溶栓。
肝素，抗凝。
這是高危肺栓塞的標準搶救流程。
三十多年裏，王平都是這麼操作的。
但，六個肺栓塞病人，卻沒有一個活下來……
滴滴滴——
就在這時，生命監護儀的警報聲把王平拉回了現實。
護士驚喜地叫道：“王主任，血壓回來了！”
王平驚愕地擡起頭，看着監護儀上逐漸回升的血壓，喜悅溢於言表。
搶救室就是這樣。
一命嗚呼，和起死回生，就在一支藥物、一念之間。
這裏給人最沉重的痛苦回憶。
但，同樣的，正確的搶救流程、急救藥物，也能在病人回暖的生命體徵中，得到最迅速的回饋。
“恭喜，王主任，您搶救回了一個肺栓塞的病人！”有醫生走過來，激動地說道。
王平卻沒有搭理。
他掃了眼搶救室，沒找到那個人。
又跑到走廊上，尋找着許秋的身影。
終於，他在急診大廳護士臺旁，看到了對方！
王平快步追去，這一刻他感受到了久違的心潮澎湃，第七個人……活下來了！
“許醫生！”
王平健步如飛，衝到了許秋的面前。
此刻，他忘記了自己是整個科室的主任，以敬稱面對眼前這位年輕醫生。
下一刻，他的話讓護士站的護士們都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