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對症狀的描述很準確。
但，他真正表現出來的狀況，又和自己描述的症狀並不符合……
打比方說，
如果把每一種疾病都比作團起來的毛線球。
腦幹受損是一個紅色的毛線球。
而輕度腦震盪是綠色的毛線球。
醫生診斷一個病，就是揪着露出的毛線頭，最終追溯到球的本身。
這是很好判斷的。
紅色線和綠色線，一眼就能看穿。
但這名男子的情況是——明明應該很簡單，但紅色綠色卻糾纏在了一起，非常混亂！
這時，許秋突然聯想到病人照ct前後的臉色變化。
他似乎明白了什麼，問道：
“警察同志，他檢查之前，是不是去過廁所？”
警察一驚，“你怎麼知道，這個檢查沒說要憋尿啊！”
許秋聽到這話，眼底閃過一絲無奈。
他全明白了。
許秋靠着椅子，沒有直接拆穿，而是說道：“沒什麼大礙，休息幾天就好了。”
金鍊大哥立刻鬆了口氣。
乾瘦男子暴跳如雷，道：“你這什麼破醫生，我都腦幹受損了！你看不到這上面的檢查結果嗎！”
許秋立刻問道：“腦幹受損的表現是什麼？”
“這還用說？頭暈、噁心、嘔吐，間接性視線模糊，我還會間接性昏迷！”
許秋笑了笑：“你還挺專業的，是醫生？”
乾瘦男子表情一變。
他的氣勢立刻蔫了下去，道：“我……我現在頭很暈，也吐了好幾次了！”
許秋：“在廁所轉了很多圈，還扣了嗓子，能不暈不吐嗎？”
警察的臉色立刻嚴肅了起來。
許秋把檢查單子退回給男子，道：“在網上看了點訛錢的套路，你還真的用上了？”
男子臉色立刻白了，他擺着手，道：“算了，這事就這麼了結了，我走行了吧！”
這時，兩名警察卻反而把他架住了。
訛詐已經是另外的量刑標準了。
金鍊大哥感激地握住了許秋的手，道：“哥你真是明察秋毫啊，我差點就要傾家蕩產了！以後我和我兄弟受傷了，都來找你！”
許秋擺了擺手。
當他發現對方的肌肉鬆弛時，就已經懷疑對方在裝病了。
只不過，很多時候，醫生都更願意相信病人……儘管人性有時候不那麼光明。
……
……
下午上班後，急診科又忙碌了起來。
三點鐘，急診科、影像科和呼吸外科的聯合會診召開。
許秋也作爲何海的跟班，被帶去見見世面。
“這個病人有點複雜，外院診斷疑似肺癌肺膿腫，有感染。但一直沒有鎖定感染什麼細菌……你跟着我長長見識！”何海揹着手說道。
許秋點頭，跟着他進入了會議室。
剛進門，他就感受到了幾道不友善的目光。
大多是呼吸外科那邊的年輕醫生。
其中還有一個扎眼的住院醫。
許秋低聲道：“住院醫也能參加？”
何海也有些意外，“是有點奇怪，住院醫怎麼混進來的？”
聯合會診，討論的都是疑難病例。
能有資格說兩句的，起碼都是個副主任了。
但剛想到這裏，何海突然就沉默了。
許秋啊，你難道忘了，自己也是個住院醫？！
等人員都落座後，聯合會診開始。
一名主治起身介紹病人。
“男，63歲，主因右側胸痛十餘天、咳嗽咳痰兩天於前天入院。
既往腦梗塞病史七年……
查體胸部ct提示右肺感染，右側胸腔積液。
院外診斷肺癌肺膿腫。曾運用“頭孢唑林、左氧氟沙星、氨溴索、特布他林”治療，未見明顯好轉。
昨日入院增強ct提示右肺空洞，伴氣液平，肺感染。患者入院當天咳嗽咳痰加重，痰液不易咳出……
體格檢查：……
輔助檢查：……”
介紹完後，大家都安靜地看起了桌子上的病人資料。
現在困擾大家的，是感染菌的類型。
細菌、真菌，還是說其他微生物？
這時，早早看完了病歷，做好了發言打算的丁煥站了起來，自信地道：“各位，我覺得像是星座鏈球菌+多種厭氧菌感染。換成大劑量青黴素，聯合咪硝唑，應該能好轉。”
呼吸外科主任點點頭：“像。病人是多發泡狀空腔，而非空洞，意味着張力高！
外周壁較厚，光滑，有肺組織壓迫性不張，病竈內有液平面，同側肺部有斑片狀滲出……
這些表現，更符合多種細菌感染的結果！”
許秋也點了點頭。
的確，從目前的表現來看，丁煥說的不錯，確實該首選鏈球菌+厭氧菌混合感染。
但他剛一點頭，就發現對面的丁煥神色囂張了幾分。
許秋一樂。
這小住院醫是來給自己下馬威的？
許秋倒是不在乎，直接忽視了對方的敵意。
丁煥卻來勁了，道：“來之前，我就加急讓檢驗科做了膿液性質、微生物培養、藥敏試驗，這會兒應該出結果了。”
他直接打了個電話，催促了檢驗科幾句。
幾分鐘後，一名檢驗科的女醫生一臉不爽地把單子送來了。
“別亂佔用急診資源，這種病人都加急，我中午還休不休息了？”
她沒好氣地罵了句，臨走前，還狠狠地摔了一下門。
會議室衆人一陣尷尬。
何海則嘆了口氣。
得罪檢驗科的醫生……真不想幹了？
就怕以後丁煥要加急，檢查都會被排到後面去！
“單子怎麼樣？”呼吸外科主任問道。
這個病人，是他診斷的。
檢查單、診斷結果，也是他告訴丁煥，交給對方來出出風頭的。
自然，他不可能讓場子被一個檢驗科的醫生砸了。
而此時的許秋，默默地搖了搖頭。
檢驗科醫生臨走前說的那句“這種病人都要加急”，其實就已經宣告了結局……
果然。
丁煥看完檢查單後，臉色變得奇差無比，聲音乾啞道：
“微生物培養、藥敏，還有引流的性質，都不支持鏈球菌感染……”
這一刻，呼吸外科主任的表情也有點難看。
尼瑪，這是他診斷的啊！
怎麼會錯呢！
坐在不遠處的許秋心中也在好奇。
他的第一判斷，其實也是鏈球菌+厭氧菌混合感染。
但顯然，這個診斷被否決了。
於是，他重新翻開病人的資料，仔細翻閱了起來。
突然間，許秋注意到了什麼，眼睛突然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