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一印象。
觀察牀上是一個七八歲的男孩,裸露的臉上、脖子上,都有密密麻麻的紅疹。
說是紅疹上長了眼睛鼻子更貼切。
掀開被子。
男孩全身都有大大小小的瘀斑,看上去十分滲人。
“血常規做了嗎?”許秋問道。
男孩的體徵,像是自發性皮膚和粘膜出血。
瘀斑可能是皮內、皮下的出血點。
只不過——這出血的密度未免有些太大了。
跟張人皮地圖似的。
這種情況,首先要警惕血小板減少!
血小板,是血液中的一種成分,主要作用是止血。
正常人的血小板在100~300個單位之間。
血小板一旦小於10,就有生命危險了。
必須立刻輸注血小板懸液,以防顱內出血。
“做了,還在等結果……我們是社區醫院過來的……”男孩的媽媽慌張地說道。
許秋:“病歷和檢查報告呢?”
男孩媽媽道:“社區說不用轉院,但我寶寶都成這樣了,我們害怕啊!所以出院手續都沒辦,直接送過來了!”
許秋瞭解了。
難怪沒有病歷、檢查報告,原來是溜出來的。
他掃了眼男孩。
這麼嚴重的自發性出血,估摸着血常規不容樂觀,於是他讓護士先去準備血小板懸液和各種補液措施了。
這邊,許秋詢問起病情。
“這個症狀多久了?”
“……”
“有沒有乏力,有沒有發熱,有沒有嘔吐腹瀉?”
“……”
“喫過什麼藥嗎?”
……
問診完畢後,許秋又給男孩走了個詳細的查體。
觸診肝脾無腫大。
聽診無異常。
許秋微微皺起眉,他又檢查了一下男孩的口腔。
家屬被嚇壞了。
男孩的口腔內有大量的紫紅色、黑色的黏膜損傷,一眼望去,幾乎被各種血皰擠滿了。
“怎麼會這樣啊!以前好像沒有啊!”
“醫生,快救救我的孩子!”
家屬一下子就慌了,幾位長輩都急得直跺腳,恨不得這些血皰長在自己身上!
許秋給檢驗科那邊打了個電話。
“谷醫生,急診科這邊有個男孩,幫我緊急處理一下。”
“可以哦!”
果然,五分鐘後,檢查報告就出來了。
許秋趕緊掃了一眼。
白細胞正常。
紅細胞、血紅蛋白都少,重度貧血。
最關鍵的是:
血小板9*10^9/L。(正常值:100~300*10^9/L)
如此稀少的血小板,意味着病人的止血能力急劇降低,隨時可能發生顱內出血,繼而致死。
“補液。”
“輸注血小板懸液。”
許秋放下檢查單,聲音沉着而冷靜。
小護士也鬆了口氣,趕緊按醫囑照辦。
幸好許醫生提前預料到了,不然等檢驗科那邊出報告,再去配藥,可能還要拖個幾十分鐘!
“去做個骨髓檢查,大概率是ITP了。”許秋道。
ITP,即特發性血小板減少性紫癲。
這是一種自身免疫性疾病。
臨牀特徵是免疫系統異常、進而導致血小板減少。
主要表現是皮膚和粘膜出血。
最兇險的體徵正是口腔血皰——這意味着病人顱內出血的風險很高。
不過,
最終確診還要再補一個骨髓塗片檢查。
……
這個檢查,門診一般要三到七天才能出結果。
但急診這邊會快上許多。
尤其是開單子的醫生叫“許秋”的情況下。
下午五點多鐘,男孩的骨髓檢查結果就打印出來了。
巨核細胞增多,有成熟障礙;核分葉減少,核-漿發育不平衡……
典型的ITP實驗室表現。
許秋沉默地看了會兒檢查單,明白過來爲什麼社區醫院說不用轉診了。
“開個地塞米松吧,1.5mg靜脈滴注。症狀緩解後改成潑尼鬆口服。”
醫囑下達後。
當晚,男孩就入院治療。
家屬憂心忡忡地度過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的第一縷陽光射進病房,男孩媽媽也醒了過來。
她雙目憔悴,正要摸摸兒子的額頭,卻突然怔住了!
只是經過一晚的治療,兒子臉上的瘀斑就消去了大半!
她趕緊搖醒了旁邊的丈夫,又打電話叫來了男孩的爺爺外公等。
一家人欣賞着小孩逐漸恢復正常的身體,喜極而泣。
許秋本來預計可能得用三天的地塞米松。
結果,第三天男孩就好得差不多了,血小板也逐漸回升,脫離了危險範圍。
一家人辦理了出院。
出院之前,家屬握着許秋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淚。
“嗚嗚嗚,嚇死我了,我都以爲我家寶寶要沒了!對不起,我們當時不該質疑你!”
“是啊,真是個好醫生,等我們回去了給你送錦旗!”
“太感謝了!”
家屬對許秋又是道歉,又是道謝。
送走一家人後,許秋回到了辦公室,輕輕地嘆了口氣。
這個男孩,其實社區醫院早就診斷出了特發性血小板減少性紫癲。
這個病,致死機率很小。
但是,急性出血期很嚇人,身上會出現密密麻麻的出血點,看上去很恐怖。
因此,
很多社區醫院,私立醫院,都很樂意接收這種病人。
原因是,它不太危險。
更重要的是——糖皮質激素,如地塞米松、潑尼松等藥物,對ITP療效非常顯著!
顯著到,早上給藥,晚上症狀就能立刻消失,連住院都不用辦理的程度。
這就導致——
一些醫院,會故意給一些二線藥物,來延長住院時間。
過個四五天,再給回糖皮質激素,一針見效,藥到病除……
當然,
絕大部分三甲公立醫院,都不屑於如此。
因爲三甲的病牀太緊張了,根本沒心思搞這些小把戲。
而且,
ITP病人用了藥,今天來、明天出院,住個半天就得寫一份住院病歷,會給醫生這邊帶來很大負擔。
咔噠——
許秋關掉男孩的住院病歷。
這個病歷,算是到此結束了。
送走一家人後不久,急診科大廳又迎來了一波病人高峯。
辦公室醫生還沒來得及喫一口飯,就再次出動。
每位醫生,都領着一位幸運觀衆,
或者前往觀察室,或者搶救室、處置室。
幾個小時後,
許秋終於忙活完,纔要回辦公室休息一會兒,就突然停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