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二班倒看守的警察，兩三個小護士，還有不少同村的村民。
電梯響了一聲，藺主任也急匆匆趕來，看到許秋，他眼睛一亮，氣喘吁吁地問道：“現在是什麼情況。”
“剛來。”許秋搖頭。
不過，隨着兩人到來，病房那邊終於讓開了一條路，許秋也終於看見了被圍在中間的病人。
不是張三。
而是那個被關在地下室半個多月的六歲男孩。
“嘔！”
男孩臉色慘白，瞳孔像是失去靈魂一般沒有聚焦，倒在地上劇烈地嘔吐着。
“許醫生，快來看看，這小孩是什麼情況！”小護士見救星終於來了，懸着的心終於放下。
藺主任也鬆了口氣。
還好不是張三……
許秋的手術肯定不可能出錯，如果張三這會兒發生意外，肯定是他善後做得不好。
這也是他慌里慌張趕來的原因。
此時見張三暫時沒事，他也放心了。
“嘔吐？而且是噴射狀嘔吐……中樞性的？”藺主任掃了一眼男孩，下了一個第一判斷。
這就撞到他的專科上了。
許秋則沒有妄下定論，他穿過人羣來到病人面前。
“醫生，救救我的娃，我老婆死了，二娃也被拐了，我只剩下他一個親人了！”粗糙的漢子眼睛裏射出恐懼的光，想要奮力抓住許秋這棵救命稻草。
“我是醫生，我會救他。”許秋的手掌按在漢子的肩膀上。
這八個字，彷彿是一束溫暖的光，讓漢子一下子安靜了，急促的呼吸也慢慢平緩下來。
許秋看向男孩。
由於半個多月的飢餓，這個六歲的孩子已經瘦得不成人樣，衣服下的肋骨突出，手臂乾枯得像是隻有一層皮貼在骨架上，眼窩更是往下凹陷。
本該屬於孩子的發亮的眼球，此刻也黯淡無光。
簡單的查體後，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只是消瘦得厲害。
繼續詢問病史，嘔吐是在進食後發生的，此前沒有出現任何不適的症狀。
“推個超聲過來。”許秋道。
很快，他當場給男孩做了個超聲。
全腹掃了一遍，都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莫非，真是中樞系統的疾病？
但，許秋卻沒有停下，而是在胃和空腸之間反覆掃描。
“這是……做什麼？”藺主任一愣。
後續趕來的醫生也有些不解。
“都好好的，沒什麼異常的回聲啊……”衆人疑惑萬分。
許秋剛想收起儀器，聽到這句話，頓了一頓，又把探頭按在了右上腹處。
“這裏，沒有十二指腸。”
這句提醒，終於讓藺主任等幡然醒悟。
“對，中間少了個十二指腸！”
許秋點點頭，道：“十二指腸缺如，或者說，壓迫，應該是腸繫膜上動脈綜合徵”
“缺如？”粗糙的漢子臉上冒出汗珠。
“就是缺失，不見了。”
漢子臉色驟變：“這個病，不治的話會怎麼樣……”
但，話到一半他又突然沉默了，轉而說道：“要花多少錢，我能湊出來，我一定能湊出來的！”
在場的醫護人員都沉默下來。
這個病不治會怎麼樣……
這句話，是醫院裏最心酸的問題之一。
然而，在下意識的詢問後，漢子反應過來這是他最後一個孩子，一咬牙，不管這個病嚴不嚴重，他都要讓自己孩子健健康康的。
許秋搖了搖頭；“不用花錢。”
漢子的臉變了又變，他想到了某種可能性，突然說道：“醫生，我們不能讓你花錢……我會攢錢來救娃兒！”
許秋：“這個病，不需要治療。”
“什麼？”
漢子情緒被打斷，有些理解不了。
生病了不用治，那這還算什麼病？
許秋耐心地解釋起來。
腸繫膜上動脈綜合徵，也叫做十二指腸淤滯症。
發病機制，在臨牀上是獨一檔的。
當人消瘦時，十二指腸的脂肪會減小，乃至於消失。
而這些脂肪的作用，作用正是支撐腹主動脈和腸繫膜上動脈的夾角。
一旦脂肪消失，十二指腸就像是被摘下的空手套，失去手指的支撐，輕易就會癟縮、壓迫。
此時，儘管十二指腸依舊存在，但縮成了非常小的一團，在超聲等各種影像檢查上，和消失沒有區別。
而帶來的症狀，由於食物無法從胃裏經過十二指腸被小腸吸收，因此會發生壓力極強的劇烈嘔吐。
這也是藺主任誤以爲是噴射狀嘔吐的緣故。
嘔吐、消瘦，十二指腸受壓更嚴重、嘔吐更劇烈、更加消瘦……這是一個致命的惡性循環。
許多追求病態體型的女性，十二指腸都或多或少有壓迫問題，因此極容易嘔吐。
而這個病的治療方式，也相當簡單。
就是補充更多營養，這塊消失的脂肪胖回來。
一般來說，經口攝入食物不太行，因爲食物無法通過十二指腸，會引發更劇烈的嘔吐。
臨牀上常見的做法，是給腸外或腸內高營養，堅持一段時間，長胖了就康復了。
但，這也有一個保守療法。
或者說，省錢的辦法。
躺着喫飯！
仰臥、趴臥，都會讓十二指腸展開，從而容許食物通過。
聽完解釋，漢子還是有些將信將疑。
腸子居然瘦了就消失，胖了就長回來？
“準確來說，是起支撐作用的脂肪。”許秋解釋。
漢子聽得一團霧水，他不明白這些，心疼地看了一眼兒子，然後說道：“醫生，我相信你，你說沒事就沒事！”
說罷，他從口袋裏抽出了一塊皺巴巴的毛巾，蹲在地下，仔仔細細地擦拭着地面。
“不用不用，保潔阿姨會過來清理的。”護士連忙阻止。
漢子自責地搖搖頭：“對不起，都怪我，本來保潔大姐不用這麼辛苦的，我隨便擦一擦，不給她添麻煩。”
雖然說是隨便，但漢子還是把嘔吐物全部倒去了垃圾桶，地面上也擦得乾乾淨淨。
這一舉動，讓衆人肅然起敬。
也許這個粗糙的漢子並不富裕，但，他的精神，卻比許多人更加富足。
回去的路上，小護士一臉懵逼。
這個病，她還是第一次聽說。
她看了看走在前頭的許秋，試探着問道：“許醫生，爲什麼這東西這麼容易受影響？”
許秋淡淡地回答道：“很殘酷。”
“很殘酷？”
什麼意思……
小護士腦袋上長出了一個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