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看看。”他用眼科手電筒照了照，對衆人說道。
王凡下意識地道：“有……有眼屎？”
“……”
劉素素捏着小拳頭，憋着火道：“姓王的，你出去！”
王凡立刻閉緊了嘴巴。
申主任湊近後，仔細觀察了片刻，瞳孔微縮：“眼部非常乾燥。”
正常人的眼球有淚腺溼潤，表面看上去應該有一層水膜。
但韋定卻不同，他的眼球像是剛從沙漠裏走出來的乾屍一般，幾乎沒有水分。
“還有。”
許秋接着又分開了病人的上下嘴脣。
頓時，一股臭味衝擊而來。
許秋呼吸一滯，這是大師級氣味分辨能力帶來的弊端。
“口部異味，應該就是不注意口腔衛生而已……”
申主任剛說完，聲音就戛然而止。
隨着許秋繼續翻開嘴脣，他看到了病人乾裂成一塊塊的口腔黏膜。
“眼乾、口乾？”他驚疑地看向許秋。
這是淚腺、唾液腺障礙。
只是……這和之前兩個診斷有什麼聯繫？
申主任沉思片刻，突然靈光一閃，他激動地上前，查看韋定的皮膚。
但他失望了。
“沒有蝶形紅斑，也看不到脫髮、斑禿等，不像是紅斑狼瘡……”
許秋點頭，然後說道：“對了一半。”
“一半？”
“方向是對的，但病人正是紅斑狼瘡。”
“怎麼解釋……”
許秋把手套扔進垃圾桶，淡淡地道：“口眼乾，是系統性紅斑狼瘡導致淚腺、唾液腺受累。
而之前CT報告中的‘腎周筋膜增厚’、‘輕度滲出’也並非干擾項，它恰恰是腎臟受累的表現。”
申主任呆了幾秒，繼而從心底涌出驚喜。
這樣的話，入院檢查裏的異常都給聯繫起來了！
最開始，他們以爲腎周筋膜增厚、輕度滲出是因爲腎臟有炎症，或者可能存在結石等，現在重新審視，如果把紅斑狼瘡套上去的話，不論是眼乾口乾，還是腎周異常，都極有可能是狼瘡導致的多系統受累！
“但是……三個病？”
神內主治顯得有些茫然。
局竈性癲癇和橫斷性脊髓炎就已經夠麻煩了，再來一個紅斑狼瘡……
這樣診斷，是不是有點太唐突了一點？
然而就在這時，始終沉默的藺主任突然拍了下王凡的肩膀。
砰！
王凡驚恐地扭過頭，“藺主任，你幹嘛？”
“我知道許醫生的意思了！”
申主任愣了一下，他看了看韋定，下一刻也反應了過來，砰的一下拍沉王凡的另一邊肩膀：“我也明白了！”
王凡：？？？
劉素素幽幽地道：“讓你出去來着。”
藺主任一陣頭腦風暴後，有種豁然貫通的舒暢感，他跟申主任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狼瘡腦！”
狼瘡腦。
這三個字一出，在場的醫生都驚訝不已。
這是一種少見的疾病，直白點說，就是系統性紅斑狼瘡合併中樞系統及周圍神經系統損害。
臨牀上很難確診。
因爲該病的臨牀表現太多了，根本沒有特異性，想要做檢查，除非取病變部位活檢，找到免疫複合物形成，或發現細胞直接損害的證據，否則都難以確診……
比如，非血栓性神經系統狼瘡，以血管炎病變爲特徵。
還有血栓栓塞性的，出血性的等等……
申主任沉沉地道：“許醫生的意思是，這三個病，其實都是狼瘡腦！”
藺主任點頭。
狼瘡腦的臨牀表現極多，其中就包括癲癇發作、肌無力，腎臟、唾液腺、淚腺等自然也能受損。
此刻，衆人才終於恍然大悟。
回想起整個診治流程，他們有一種望塵莫及的無力感。
在許秋面前，這個病彷彿分成了好幾段，先是局竈性癲癇，然後是橫斷性脊髓炎，再根據口眼乾+腎周受損指向紅斑狼瘡，最後找出三個病的共同邏輯——狼瘡腦！
而他們，卻還把目光放在症狀與疾病一一對應上，根本就沒有聯想到整體。
或者說聯想了，但他們的臨牀經驗、直覺，不足以支撐如此複雜的推理。
申主任和藺主任同時舒了一口氣，臉上有暢快的笑容。
跟着許秋的診斷思路走一遍，他們也感受到了一個病從發病，到發展，以及最終破案的過程，其中各個環節都緊密相扣，抽絲剝繭般鎖定了最終的疾病……
這哪裏是診斷病情，簡直就是享受啊！
……
在許秋的引導下，申主任、藺主任等終於得出了最後的結論。
狼瘡腦，同樣也是許秋的判斷。
除了這個疾病外，沒有什麼能同時解釋韋定一身的問題了。
回到會議室後，許秋給出了更詳細的剖析。
“狼瘡性腦病，也叫做神經精神性狼瘡，想要確診，極度依賴診斷醫生的經驗。
當然，也並不是沒有指標能參考。
狼瘡起病的前五年，腦血管意外發生率很高，如果病人有不明原因皮疹、發熱，或多系統受累，再加上一個多次發生腦血管意外，就可以往狼瘡腦考慮了。
再一個，如果懷疑狼瘡腦，還需要重點關注一個指標。
抗磷脂抗體陽性！
儘管沒人能闡述其中的致病機理，但許多文獻、臨牀數據都表明，抗磷脂抗體陽性的患者更易發生……
本病中，狼瘡腦的表現有癲癇、橫貫性脊髓炎、發熱等。
除了這些，對該病最有診斷價值的，還包括精神症狀、腦卒中、短暫性腦缺血發作和無菌性腦膜炎……”
講座結束後，申主任等人都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對於他們來說，韋定的疾病就是一團迷霧。
而許秋，則爲他們驅散迷霧，而且還教他們應該如何驅散，從哪裏驅散……這一場講座，千金不換啊！
自此以後，再碰上狼瘡腦，臨醫神內科醫生，應該都會很有底氣了。
下班前，許秋給病人安排了詳細的免疫系統檢查。
在結果出來之前，考慮到病人的情況，還得先行治療。
腦受累，就足以說明病情嚴重了。
再加上病人有腎臟病變，嚴重性又要往上提一提。
搶救室、ICU那邊都做好了準備，隨時準備應對韋定可能出現的狼瘡危象。
如果病情得到控制，不繼續進展，那自然皆大歡喜。
最擔心的是發生狼瘡危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