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這是任何醫生都會說的套話,但從他口中說出,卻莫名地讓人安心。
“醫生,給你們添麻煩了。”韋定的父親說道。
這是一個沉默的男人,他肩膀厚實,身上的衣服舊卻乾淨,只是兩肩有一塊塊褪色的痕跡。
“這是我們該做的——病人他有沒有喫過什麼藥?”許秋重新主導話題。
再這麼感謝下去,就不用討論病情了。
“沒有,娃他還小,不懂事,但肯定不會亂吃藥的。”韋母斷定地道。
許秋微微點頭。
這番話的可信度存疑。
反而能聽出來,韋定父母對病人的情況基本上一無所知。
這也正常,在韋定眼裏,父母就是地位底下、處於社會底層的農村人。
但這位自詡才華出衆、並完成了自我覺醒,蔑視周圍同齡人的人,卻不過是拿着農村父母打拼出來的物質條件,去享受着父輩不敢享受的一切,體驗着父輩從未見過的大城市的繁華……
到頭來,卻嫌棄他們平庸、笨拙。
這樣一個人,怎麼可能和他眼中“底層”的父母分享生活。
“我知道了,其他的事情不需要太擔心,病人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之後等查明原因後,再做進一步的治療。”許秋道。
……
完成搶救後,已經是深夜的十一點多。
許秋給魏叔打了個電話,讓對方先回去,今晚他打算睡在醫院了。
他和王凡不一樣。
王凡累了困了,只能睡在人多眼雜,時不時還有人進進出出的休息室。
但許秋的辦公室就有一張小牀,上面物品齊全,牀墊甚至還是席夢思的,簡直是奢侈……
“偶像!”
不一會兒,楊鈺恩打着哈欠敲開了辦公室的門,她很是驚喜。
沒想到剛下完一場緊急手術,就聽說許秋被喊回來救場了。
“偶像,這個病人什麼情況,我能看看嗎?”
許秋點點頭,讓開了一點位置,在旁邊看起紙質檢查報告。
楊鈺恩則湊到電腦前,臨着許秋看起電腦上的病歷。
“這些指標——能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
楊鈺恩震驚不已。
又問道:“這都救回來了?”
許秋頭也不擡,“嗯。”
“太厲害啦偶像!我要是碰到這種病人,肯定束手無策,這麼多危急指標,不知道先救哪一個,完全沒有頭緒!”
楊鈺恩嘰嘰喳喳的。
靜謐的辦公室裏,頓時多了一絲生氣。
許秋還挺享受這樣的場景。
“誒誒,偶像,你看看,病人鏡下血小板有聚集的跡象,確定不要讓檢驗科那邊複測一下嗎?”楊鈺恩用屁股撞了撞許秋的辦公椅。
許秋正在沉思,沒理會她,冷冰冰地道:“安靜點。”
“哦……”楊鈺恩頓時閉嘴了,辦公室瞬間就寂靜得不像話。
許秋皺了皺眉,擡起頭來看了楊鈺恩一眼,道:“你繼續說話,別停。”
“啊?”
楊鈺恩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許秋是希望辦公室有點動靜,但別打斷他思考。
“好呀,病人送來的CT報告上面,能看到有心影增大,這說明病人大概率有慢性貧血的病史,但這次不知道爲什麼突然急性發作,而且居然這麼嚴重……
在楊鈺恩自言自語的背景音下,許秋目光在韋定的病歷、檢查報告中飛快掃視。
病人當時的昏迷,大概率是呼吸性鹼中毒、二氧化碳過低導致的意識障礙。
後續,隨着病情進展,又併發了酸中毒。
乳酸持續升高,突破最大值,大概率也是急性肝衰竭的原因。
正常人的肝臟能快速代謝機體產生的乳酸,從而使乳酸水平維持在一個合理的範圍內,但病人肝功能受到嚴重損傷,自然失去了乳酸的代謝能力……
此外,人體幾乎所有的凝血因子都在肝臟合成,肝臟受損,凝血、抗凝兩個系統自然也將受到極大的波及。
這麼看來,貧血、出凝血功能的異常,也能和肝功聯繫在一起。
“也就是說——一切的問題都在肝損?”
許秋深呼一口氣。
仔細想想,病人的各項指標,都能直接或間接和肝臟功能受損扯上關係,如果要找一個病因,那從各個危急值觸發,尋索到最後,都會落在肝臟上。
那麼,現在的問題是——急性肝功能損傷又是怎麼來的?
許秋從思緒中抽離出來,目光落在自言自語傻笑的楊鈺恩臉上。
“咦,偶像,還要繼續說嗎,我纔講到我小學呢,後面還要初中高中出國留學……”
許秋搖搖頭:“晚上負責護理37牀的是誰?”
37牀就是韋定。
楊鈺恩想了想:“應該就是楊萌姐,我手術之前和她去查過一次血氣。”
“你叫她過來。”
“好嘞!”
楊鈺恩動作很快,沒過十分鐘,楊萌就被推搡着趕來了。
“不必這麼急……”許秋有些無奈。
楊鈺恩幹什麼事都是急性子,竟然嫌楊萌走得慢,恨不得揹着對方跑過來。
“你護理的時候,病人有什麼異常表現嗎?”許秋問道。
楊鈺恩仔細回想了一下,搖了搖頭:
“37牀是科室裏重點關照的病人,所以我很留意。他除了喜歡罵人外,沒什麼其他表現——而且他也沒有帶任何行李來,身上的衣服也換成了沒有口袋的病號服,不太可能偷偷喫什麼藥。”
常見的急性肝衰竭,也就藥物、毒物、酒精、感染性疾病這些。
酒精、感染性疾病這些都很好排除。
前者就不說了,靠近聞一聞就能判斷。
至於感染性疾病——儘管病人的確突然有白細胞增高,中性粒細胞、淋巴細胞等的比例失調,提示有感染,但這絕對不可能導致如此嚴重的肝功能受損。
這種輕度失調,更像是肝功受損、機體各指標紊亂後,從而導致的急性炎症。
而非是炎症導致了急性肝衰。
因果恰好反了過來。
因此,能懷疑的就是服藥和服毒了。
“剛纔讓你們做的肝功出來了嗎?”許秋問道。
就在十多分鐘前,他又讓病房那邊另做一次肝功檢測。
如此迅猛的病情,每時每刻的指標都截然不同,他需要時刻把握指徵。
“出來了!我正好從那邊回來,就帶着結果呢。”楊萌從護士服的口袋裏取出了一張報告。
許秋掃了一眼,臉色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