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阻止竺主任繼續說下去，也想趕緊逃離這個地方，但桌面上那張署有兩位國級大佬蓋章的紅頭文件讓他不敢有任何動作……
“繼續。”許秋沉着臉。
竺主任道：“最開始我以爲他很負責人，竟然親自參與每一次術前談話。但後來，當我發現每一份同意書上都寫有‘患者要求手術’或‘患者要求化療’等時，才明白過來……他早就知道自己的操作不規範，所以騙着患者執行他的治療手段，並且還要撇清自己的關係……”
許秋偏頭看了大主任一眼，這目光太過平靜，但大主任依舊有種如墜冰窟的感覺。
竺主任繼續說道：“還不只是這些。
“對沒有手術指徵的病人施以高額治療，很多其他醫生認爲不需要手術的，大主任力主手術，最後把人送進icu……術中用掉大量手術耗材，偷偷帶出去走穴……”
隨着竺主任的訴說，唐雲舒、莫琬等人有種魔幻的感覺……這些事情都是真實發生的？
莫琬難以置信地問道：“他在附一真的就無法無天了？沒人管嗎？”
“當然有。”
竺主任笑了笑，自嘲似地道：“其實我早就舉報過他。不只是我，同科、同院的很多醫生都曾經向院領導、省衛生廳提交過舉報材料。
“但是，科裏曾經舉報過他的，要麼被調到急診科、兒科這些累死人不償命又沒幾個錢的底層科室……不好意思，我對急診科沒有偏見……”
竺主任猛然間反應過來，許秋正好就是急診科出身。
許秋擺擺手。
急診科窮、事多、壓力大，這是科室特徵決定的。
來這裏的很大一部分都是急重症患者，相當一部分人遊走在生死邊緣，醫生不僅要救命，還要和帶着最極端情緒的家屬溝通……
人救回來了，急診科頂多也就是給點搶救措施，最賺錢的各種手術耗材、護理等，都得拱手送給人家專科。
人要是當場走了，碰上講理的家屬還好，要是不講理的，病人死了，醫生也要死。
臨醫急診科在許秋的改革下有了很大改觀，但這也僅僅限於臨醫，絕大部分醫院的急診科還是跟兒科並列的苦逼科室之一，除了救人之後的成就感，急診科也沒什麼優越性了。
……
竺主任繼續說道：
“我還算是好的，因爲我的手術能力還不錯，再加上對開顱機的運用非常嫺熟，大主任他需要一個給他兜底的人，所以一直沒有動我。
“這些還只是向醫院內部舉報的。有些人直接越級給省部提交了舉報信，這些人最後都離職了，整個湘省沒有醫院敢要他們，最後不得不轉行，或者被迫遠走他鄉去外省從醫……
“至於那些舉報材料，都像是泥牛入海，一點回音都沒有。
“不過幾年前，由於舉報的人太多，還有一位小網紅，所以附一還是出了一份聲明，對大主任進行停職，並且進一步調查。但幾天後大主任又開始上門診了，這件事情也沒有了下文。
許秋靜靜地聆聽着，一言不發。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慢慢地擡起了眸子，眼神裏不帶一絲感情地看了大主任一眼，道：“之前我只知道醫鬧損害了醫患關係，讓難以建立的醫患共信遭受了巨大的打擊……
“但卻一直忽略了，醫害，是比醫患更加可怕的東西。
“站在信息不對稱制高點的醫生，對病人幾乎擁有着生殺大權……大夏四百多萬醫務人員，共同頂着‘醫生’這個稱謂，我不該只怪病人不理解醫生，有些醫害者，毀掉了大部分醫生苦心孤詣的付出。”
隨着這句話落下，大主任有種萬念俱灰的絕望感，他驚恐的眼神不斷躲閃，不敢與在場任何一個人對視……一束束幾乎要殺人的目光從四面八方射來，但其中最讓他恐懼的是許秋那平靜的注視。
此時他多希望有個人來打破死寂，給他一點喘息的空間……
說到就到——
下一刻，外面就有個人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衛生部部長來了，院長、副院長，衛生部……”
他在招待室掃了一圈，沒有發現人，正不知所措，這時對面的會議室砰地一聲打開了，胡廳長、院長、監察組組長等人慌忙從中走出，十幾個人迅速回到了之前的位置，正襟危坐。
大主任慘無血色的臉惶恐看向外面。
來個人可以……別來國級大佬啊！
……
踏踏踏——
走廊外響起沉穩腳步聲的一瞬間，胡廳長等人都彷彿驚弓之鳥般站了起來，接着迅速衝出招待室，熱情地迎了上去。
許秋輕輕的笑了笑。
這種速度……如果患者送來時附一的醫生能有現在二分之一的態度，何至於走到這一步？
“主任、部長。”
許秋不急不緩地起身，隨着他的聲音響起，擋在前面獻殷勤的附一衆人慌忙讓開道路。
胡廳長本來還有些不屑，但看到衛健委主任和衛生部部長完全忽視了他，欣賞和喜悅的目光同時落在身後的許秋身上時，這位在省內呼風喚雨的廳長也急忙往旁邊讓了兩步，貼在了牆壁旁。
“一表人才，一表人才啊！”衛生部部長身形敦厚，西裝勻稱筆挺、步伐沉穩，微白的頭髮下眼角擠滿了深深的皺紋，看上去像是一個普通的老人，但身上卻帶着隱隱約約的威嚴。
衛健委主任是老熟人，他就隨意多了，兩步跨來，拍了拍許秋的肩膀，道：“你小子又帥了不少，我聽說你在臨醫工作量大得可怕，一天三四臺手術，一做就是七八個小時連軸轉，怎麼一點都看不出來……不像你們院那個王凡，跟個熊貓似的。”
莫琬和童妍差點笑出聲來。
王凡你出息了啊……竟然被國家衛健委主任這樣的國級大佬惦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