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秋此刻也明白了，難怪學術圈早已怨聲載道，但知網的行爲卻沒有絲毫收斂，甚至還變本加厲了。
“國家……沒有出手干預？”許秋不相信。
陳松搖頭道：“當然干預過，這幾年裏，跟知網有關的訴訟就有六百多條，大多數是著作權糾紛，國家市場監管總局也下場調查是否涉及壟斷了，不過官方措施非常剋制，只說覈查研究。”
“之後呢？”
“還真有一些小變化。上個月，上庭之前我又調查了最新資料，發現青華似乎在逐步移交自己的股份！
“比如青華的同方股份。就在我調查的前一天，青華就把股份切割給了大夏核工業集團，無償移交！”
陳松笑了笑……這個無償移交，可就意味深長了。
……
“總之，這幾個月與知網的鬥爭下來，我才意識到，個體的力量太薄弱了。”
聊了半個多小時，陳松做出了最後的總結。
他道：“許醫生你別看我們人多，一共有幾十個，就覺得算多了。跟知網這種龐然大物比起來，幾百個人都不值一提！
“個人起訴的途徑太少，而且舉證極其困難。想要扳倒知網，唯一可能的辦法，就是公益訴訟了！”
這是《反壟斷法》修訂後的新增的條例之一：專門增設了檢察公益訴訟相關條款。
陳松笑着道：“當然還有另外一種辦法，讓所有高校自發參與抵制、起訴知網，不過這個難度比個人訴訟還要高，就不要奢望了。”
許秋點點頭……看來最可行的還是這最後一種辦法，嗯！就這個了！
……
……
掛斷電話後，許秋沉思許久，最終還是取出了鏜院士給自己的名片。
在知網事件之前，他一直不知道，該如何看到一位元老級院士的心性與人品。
地位越高、財富對他而言也只是數字，因此想要見到他的本性，困難也可想而知。
但，或許能從他對知網事件的態度、反應等，看出對方的性格。
“許秋，想好了？”電話裏，鏜院士的語氣極爲興奮。
“暫時還沒有。”
“那你這是……碰到了什麼難題？”
許秋沒有隱瞞：“那篇碩士畢業論文，鏜院士你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印象很深刻啊，要是能推廣出去，完全可以作爲呼吸急診的臨牀指南之一！”
“我原本打算免費公開這篇論文，但前幾天我學生下載的時候，才發現知網擅自收錄了，而且定價極其高昂……我一查才知道，我名下所有論文都已經被知網收錄！”
鏜院士的笑容逐漸消失，道：“沒徵得你的同意？”
“沒有。”
“報酬呢？”
“也從未見過。”
鏜院士有些震驚……他的論文也都在知網，但都是知網官方來找他要了授權，並且承諾五五分成的。
但鏜院士不在乎那點錢，所以他讓知網把自己的那五成作爲公益資金使用。
但聽許秋這麼一說，鏜院士才意識到……知網可能並不是自己眼裏這般無害，它在自己面前溫順乖巧，或許僅僅是因爲自己身份與地位太高，它不敢得罪！
“但你還是給我打了電話，所以，是有更嚴重的問題？”
許秋點了點頭……果然是元老級院士，直覺準到可怕。
他把與陳松討論過的事情簡單複述了一遍。
等結束過後，電話裏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直到一聲嘆息響起，鏜院士沉聲道：“我從沒想過，知網會墮落成這個樣子……”
他是見證着知網成長起來的。
甚至，當年各大高校組團向知網無償開放、分享數據庫，將自家的學術數據等全部主動提交給知網，以組成國家數據總庫，這件事情都是鏜院士一手推動。
他與無數志向於爲全天下做學術者的老教授促成了一個知網，這些人中的大部分都已經仙逝，這個網站本該繼承他們的遺志，成爲大夏的學術中心、扶持、幫助無數後來者在學術之路上走得更遠、更高……
然而卻沒想到，知網卻來到了這一步，反而向曾經無私支持它們的高校揮舞起屠刀！
“可悲、可恥！”鏜院士聲音如一柄重錘，沉得像砸在心臟。
許久後，他整理好情緒，嘆了口氣道：“我很久沒有這樣失態了，許秋，這次多虧了你，否則直到我死，恐怕也想不到知網現在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了！”
鏜院士的年齡太大了，他早就離開了學術一線，這十幾年也沒有再收一個新的學生，自然不知道知網身上發生的一切。
就像是一個遠走他鄉的孩子，歸來已經是二十年之後，誰又知道這個孩子如今到底變成了什麼模樣？
鏜院士道：“你剛纔說，高校如果組成聯盟，聯合起訴知網，就有可能成功？”
許秋道：“大勢不可擋。”
鏜院士頓時笑道：“那極好，當年我還只是個普通的教授，和我成就相差不大的就有幾百個個，那時我都能遊說各大高校。
“如今，比我厲害的，都仙逝了。活着的卻沒我厲害。我再出一次馬，更能讓高校紛紛響應！”
鏜院士的聲音激昂……上一次這麼激動是什麼時候，收到最後一個弟子嗎？還是被國家授予元老級院士的榮譽？
幾十年都不曾像現在這樣了，這種感覺簡直就像是回到了二十幾歲的黃金年代！
“知識，不該只提供給能付錢的人。知網該死！”鏜院士聲音如一道宣判沉沉落地，此刻他彷彿是六十年前那立志要站在學術之巔的青蔥學子。
……
“沒賭錯！”
結束與鏜院士的電話，許秋心情愉悅。
鏜院士比他想象的更加出色……這種出色不論學術成就、地位等，單就人品而言。
能說出“知識不該只提供給能付錢的人”這句話，又豈是庸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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