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

    嬸嬸腰身上繫着一條藍花色的圍裙,正在竈臺上忙碌。

    回頭瞧見顏窩扒拉在門檻上朝裏面望時,還嚇了一跳,沒好氣的開口:

    “死丫頭,來廚房也不吱聲想嚇死人啊。你是餓了是吧,老實等着吧!嬸嬸就兩隻手也沒人幫忙燒個火,一大家子人就等我弄喫的,你舅舅那沒心肝的也沒說心疼一下我。”

    “窩窩,窩窩心疼嬸嬸的。”顏窩道。

    張嘴說完這一句,顏窩可恥的發現賣萌已經成爲了她的本能。

    邁着小短腿兒走進廚房,在鍋堂口坐下,顏窩表情認真的盯着柴火,雙手喫力的舉起火鉗噠噠噠的夾了幾下,明白火鉗的用法後,兩隻手一手扣一個圈夾住木柴朝鍋堂裏塞。

    一隻手突然伸了過來,搶過她手裏的火鉗。

    “別在這添亂,要你幹什麼活,洗手去,別把臉弄花了!”

    嬸嬸到底只是嘴巴抱怨幾句,當她真的開始幹活她又第一個捨不得了。

    沒多久,早飯擺上桌。

    顏酒也被祖母從被窩擰了出來。

    顏窩端着麪糊糊喝的正香,院門就被敲響了。

    “大清早的,又來生意了?”

    舅舅顏忠宴嘀咕了一句,端起碗,把野菜糊糊往碗裏灌了好幾口,一抹嘴,笑嘻嘻的起身去開院門。

    祖母看了一眼兒媳婦:“小梅,你瞧瞧他那樣子,誰家悲痛萬分的時候願意看他頂着個笑臉,那不是找揍麼?”

    “知道了婆婆,我今晚會和他說一說的。”嬸嬸端着碗,沒什麼食慾,喝的很是勉強。

    祖母淡淡的“嗯”了一聲。

    “嬸嬸,喫~~”

    白梅擡眼,就瞧見顏窩捏着半張餅子遞到她跟前:“嬸嬸做飯洗衣、還要照顧我和哥哥,最辛苦了。”

    顏窩童音脆生生的,粉雕玉琢的小臉上滿是認真。

    大人往往最容易被孩子簡單直接話語感動,再加上剛剛被公婆點了一下,正委屈着,瞧見顏窩白嫩純真的小臉,鼻子酸澀,心裏劃過一抹暖流。

    有一種被治癒了的感覺。

    她接過餅子小口小口的嚼了起來,一邊嚼還一邊瞥向顏酒,開玩笑的說了句:“到底還是女孩兒貼心,小崽子都是白眼兒狼!”

    顏酒全部的心思都在自己碗裏,一手拿着餅子一手捧着碗,把麪糊糊喝的‘哹哹’響。

    “也不是所有小崽子都是白眼兒狼,要看當孃的怎麼教了,忠宴別的不頂用,倒是很孝順聽話。”祖母道。

    嬸嬸垂下頭,沒繼續說話。

    氣氛有些凝固。

    祖母對她和顏酒都很慈愛,對舅舅頂多是恨鐵不成鋼,對嬸嬸就有些嚴苛了。

    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顏窩正喝着麪糊糊呢,感覺氣氛不對。

    擡起頭,嘴巴邊上沾了一圈的米白色麪糊,她伸出小舌頭把麪糊掃進嘴裏。

    “祖母,舅舅纔不聽話~,窩窩今天早上起來就看見舅舅在西邊的圍牆的一口棺材中找了個葫蘆出來,偷偷喝酒。”

    祖母筷子“啪”的拍在桌上。

    “這個敗家玩意兒,他哪兒來的錢買酒!”

    嬸嬸茫然搖頭。

    哐當!

    顏酒嚇得丟開碗,捂住嘴巴:“舅舅給我買了糖葫蘆,讓我不能說……反正,祖母把櫃子鎖好就不會丟錢了。”

    話都說到這兒,幾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就在這時,院子裏傳來舅舅顏忠宴的喊話聲。

    “娘,你快出來,文林給咱家送年豬肉了。”

    一聽到‘年豬’桌上的人都坐不住了,放下碗就朝外面走。

    到了院子裏,祖母先是惡狠狠的瞪了舅舅一眼。

    舅舅摸了摸鼻子,一頭霧水。

    他不知道,在他離開飯桌後的短短時間中,他的侄子侄女早直接把他底兒全都揭了。

    白文林手中擰着好幾塊豬肉,都是精挑細選的三餡兒肉,豬皮上的毛被火烤過,刮的乾乾淨淨。

    他另外一隻手還擰着個木桶。

    顏酒盯着白文林手上的豬肉就吞口水,“祖母,真的是肉啊!我想要喫肉!”

    嬸嬸連忙捂住他的嘴。

    白文林一臉慚愧的開口:“嬸子,本想給你多送點的,可是辦了喪宴後沒剩多少,剩下的我都給您擰過來了,啊對了,這邊木桶裏是豬血可以做血旺喫。”

    “這,給的太多了!!”

    祖母掃了一眼,接着道:“一口棺木和麻片兒之類的不值幾個錢,我就拿兩塊肉就是,其餘的都帶回去吧。記得用粗鹽醃製好晾做臘肉,放的久……”

    “嬸子,我不會醃臘肉,以往都是我娘……哎,不說那些,總之這些肉柳嬸你就收下吧。”白文林上前把手裏的肉塞進舅舅手裏,又把木桶放在院子裏。

    祖母頓時嘆息一聲:“反正平時我也沒啥事兒,我幫你醃製吧,做好了你再帶回去。”

    白文林突然間就朝地上一跪。

    “你這孩子好好地怎麼跪上了,快起來。”祖母就要伸手去扶白文林。

    白文林躲開,繼續道:“窩窩畫的遺像不止替我娘報了仇,還救了我的命,以後我想留在顏家幫工,還希望柳嬸能答應我!!”

    “你這是何必呢?做我們這行的,旁人見了我們都要吐口唾沫罵一句晦氣,偏偏就你湊上前。”祖母把白文林攙扶起,臉上的無奈清晰可見。

    如今天下興佛禮佛。

    家裏有白事的,都是請僧人誦經做法超度了,找他們這種依古制喪葬的人已經少之又少。

    沒有人找就無法賣出棺材,也就等於沒有收入。

    全家剛剛還喫着野菜粗糠,哪裏用得上一個幫工?

    白文林想着親孃託夢鄭重的交代,一臉固執:“我知道柳嬸擔心什麼。您放心,我除了和忠宴砍樹幫着做棺木外,不需要您支付銀錢給我,我還能抄書換銀錢,您不需要管我的喫喝,我能顧好自己。”

    祖母頓時大驚:“這怎麼行,那和賣身有什麼區別!”

    “柳嬸就當我賣身給你們家了吧!柳嬸再阻攔我,我就一直跪這院兒裏不起來了。”

    祖母張了張嘴,又緩緩閉上。

    白文林看向窩窩:“窩窩的名聲算是起來了,待會兒就有人上門了。”

    “什麼意思?”

    白文林笑着給祖母解釋道:“也不知道誰傳開的消息,大家都說窩窩是那仙人坐下的神童,畫的遺像能鎮宅驅邪!都在自家雞窩撿雞蛋呢,準備來求畫!”

    鎮宅辟邪?

    祖母蹙眉沉思。

    沒聽說鬼語者畫出的遺像有這效果啊?

    一家人紛紛低頭看向腿邊的三歲的小奶團,此刻朝陽初升,第一縷陽光灑落在庭院中,顏窩黃軟的頭髮上灑上金黃,皮膚白的似乎在發光,睫毛卷翹,如同洋娃娃般,精緻無比。

    此刻,她擡起下巴,彎起眉眼,露出一口小米牙。

    “舅舅還不來討好我?”

    顏窩把小胳膊橫抱起,小指頭一下下的在胳膊上輕輕點着:“……這樣,我就可以把掙到的雞蛋全給表弟吃了。”

    “什麼表弟?”舅舅顏忠宴下意識就回嘴:“你娘就我一個弟弟,我也只有你嬸嬸一個婆娘,她不生孩子,你哪來的表弟?”

    祖母也顧不得想鎮宅辟邪的事了,突地轉頭,盯着白梅平坦的肚子。

    “你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