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又是下午了，她站在三樓，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頭髮，伸着懶腰打哈欠。
樓下。
文林叔正把做棺木剩下的木材，挑挑揀揀一些出來，邊上還有他做好的躺椅和板凳。嬸嬸正提着一個水壺在院子裏澆花，舅舅在邊上小心的陪着笑臉。
祖母則是在側面的棺材鋪裏，守着一個村民給去世的人燒紙錢，鐵盆敲得哐哐響。
顏窩朝小院看去的時候，祖母也擡頭看見了她，衝她招了招手。
“祖母，窩窩這就來。”奶聲奶氣的應了一句，顏窩頂着亂糟糟的頭髮就衝下樓，身上還是昨晚穿一條淡青色的小裙子。
天氣逐漸回溫，她也每一次穿着厚厚的棉裙了。
陰屍跟在她身後，像個機械的打工人，嘴裏喊着：“小姐，小姐你慢一點，當心摔跤。”
顏窩風風火火的衝入小院，被祖母接了個滿懷。
“怎麼跑的這樣快？這起來頭沒梳臉沒洗的，小丫頭竟一點形象也不注意了。”祖母一邊說着，在袖口裏摸了摸，就掏出一把梳子來，把顏窩俏皮的髮梢壓下去，打理整齊。
“實在是太想祖母了。”顏窩道。
柳曼打理着蓬鬆柔軟的頭髮，看着小傢伙剔透的眼珠子，奶聲奶氣的語氣，她頓時心裏一軟：“是不是這次上學遇見了什麼委屈，有人欺負你了？”
“唔，欺負倒是沒人欺負得了我，只是有人讓我很不開心。”顏窩一根接着一根的掰着手指頭：“有曲榮升、丁璇、郭菲、還有武遷，他們算計我，窩窩很不開心。”
柳曼捏了捏小奶娃的臉蛋兒。
“能讓窩窩討厭的人，那一定是壞蛋，要不要祖母去幫你出氣。”
顏窩搖搖頭。
舉起小拳頭捏了捏，做出一副給自己打氣的顏值，滿臉都是小孩子的純真：“窩窩自己能解決的。”
柳曼頓時把小傢伙一把抱起，朝着她的小屁股打了一下。
“有祖母在。”
這時候，那個燒了紙錢的人上前。
“柳嬸，這是我給亡夫第四次燒紙錢了，他可有說什麼？”
柳曼擡頭朝那邊看了一眼：“沒有，他什麼都沒說，你燒去的紙錢他一張都沒收下，念君妹子，他讓我以後別做你生意。”
王念君猛地朝後退了幾步。
“他，還是不肯原諒我再嫁嗎？”她陡然生意尖銳起來，眼淚流的滿臉都是：“我有什麼辦法，我什麼都不會，我要是不再嫁我怎麼養活兩個孩子？他居然怪我？他怎麼好意思怪我？”
“我沒有拋棄和他生的兩個孩子，爲了他們，我受了多少白眼？他竟如此固執不肯原諒我。”
柳曼揮了揮手，她只是買棺材的，紙錢、紙人等喪葬用品都是順帶的。
來龍去脈都不清楚的人，不能批判誰對誰錯。
“念君妹子，你先回去吧。”
王念君面色灰白的朝外走，邊走邊擦眼淚，走了幾步，突然回頭：
“你這個燒紙錢的事該不會是假的吧？他愛我，他對我不會那麼狠心的，你是不是根本沒看到他？你是知道我不會放棄這件事，你只是在騙我的錢？”
顏窩看了一眼院子裏的大鐵盆。
大鐵盆中被燒成灰燼的紙錢，好似在扭曲的另一個時空裏，紛紛揚揚的落下的紙錢堆中，站着一箇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身上的衣服好似被火燒過，臉更是燒傷的樣子，露出鮮紅的嫩肉，有許多地方皮膚乾裂留着青色的膿水，怎麼看都不像是正常死亡。
顏窩朝那邊喊了聲：“喂！”
那中年回頭。
“我家因爲做你的生意被人誤解了，你不說一句什麼解釋一下？”
柳曼嘆息一聲，沒有阻止顏窩和那中年男人交流。
顏窩離開的這些時日，外面在傳一些謠言，王念君應該是聽說了什麼，纔會以爲顏家是騙子。
王念君轉身質疑的時候，是沒想到顏窩會突然出聲的。
她說不清爲什麼，有一些期待。
附近的村落和小鎮，都在傳靈童的事，村裏好幾家最近死了人的還開始養起了鬼，有給水鬼端上飯菜的，有藏在牀下、在夜晚出來給孩子蓋被子的，還有老大爺出來責怪老太婆不聽話的……
傳的無比神奇。
王念君想着自己死了的前夫，那是心裏的望不到的記憶，就想着燒紙錢試試看，說不定能和前夫說一聲對不起。
被葉懷湘找到要求合作針對顏家的喪葬生意時，她一口回絕。
抱着期待，來了顏家四次。
可這第四次燒了紙錢後，柳曼卻讓她不要再來，她就想到葉懷湘說的，顏家是騙子的事，賺的就是死人的香火錢，張口就說了出來。
腦海裏閃過這些畫面的時候，她看見那精雕玉琢的小奶娃盯着火盆的附近傾聽了什麼。
緊接着，小奶娃轉過頭。
“你夫君說：你們曾在梨花樹下埋下一個木盒，裏面有着你們頭髮，用紅繩綁成的同心結！他還說，你的大腿上還有個胎記，他在那胎記上給你畫了只蝴蝶。”
王念君頓時瞪大雙眼，不敢置信。
當時他們在梨花樹下埋下木盒，沒有旁人知道。
大腿上的胎記的事也只有她前夫才知道，他也的確在胎記上畫了個蝴蝶。
原來，原來是真的嗎？
她想了想又衝上前，伸手抓向顏窩，急切的開口：“那你幫我問問他，他爲什麼不肯原諒我，我把他的孩子撫養長大，他爲什麼不收我給他燒的紙錢？”
顏窩看向中年男子。
那滿臉燒傷的男人眼裏有淚流出，落在傷口上，疼得他把自己捲縮成了一團。
過了好久，顏窩纔等到回答。
“你夫君說：你嫁人了就一心一意的對如今的夫君，不要再惦記他，來這裏燒紙錢的事被知道你如今的夫君心裏會不好受，這樣下去，對孩子也不好。他讓你忘了他，既然改嫁了，就好好對自己如今的夫君！”
“如果你再來給他燒紙錢，他才真的恨死你！”
王念君頓時鬆開顏窩的手，委屈的看向那個燒過之前的大鐵盆。
然後一點點的朝後，直到退了十幾步後才停下。
“我不來了，你告訴他我不來了，別讓他心裏有恨，我聽顏忠宴說過，帶着恨意的鬼魂是會變成厲鬼的。”
顏窩一愣。
沒想到舅舅還在到處傳播這種訊息，但只能說歪打正着。
只點了點頭。
沒想到中年男人不收紙錢不是嫉恨妻子帶兒子再嫁，而是不願意妻子三天兩頭的思念亡夫，而引起現在夫君的不滿，種種深情，看的人十分動容。
王念君這下對顏家的是真的信服無比，對着柳曼又是躬身又是道歉。
“葉懷湘到處傳遞你們家燒紙錢的事只是爲了賺死人錢，說你們之前給每個死去之人畫的遺像都是吹出來的效果，你們根本看不到亡魂！”
“哼，我看啊，她就是妒忌你們！”
“她每次見人就說你們家的壞話，隨後又不要臉的推薦自己，說他們家也開始買香燭和棺材，清明節的祭祀，不如去他們家買紙錢和香燭。”
顏窩實在是沒想到，死人生意都有人搶？
“不瞞柳嬸，我這次來她還給我洗腦，讓我鬧一場的！實在是不好意思啊。”
柳曼沒和王念君計較。
王念君實在愧疚不已，走的時候又告訴顏窩和柳曼一個消息：“葉懷湘家裏請來了一個捉鬼天師，被稱爲什麼黃大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