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畫中的薛定諤 >第二百九十四章 風山漸
    李傑廠裏的資產小几億銖,他打牌的時候多少有些和黃友歡鬥氣。也難怪,在黃友歡進入他們這個已經形成一段時間的圈子以前李傑已經隱隱地成爲他們的領袖了。他決定他們晚上或中午在哪裏喫飯,除非是確實有原因,他召集的牌局沒有人不來,他噶得最大。其他人沒這個實力也沒這個性格。

    黃友歡是個例外,他不太在乎錢。

    在上面這句裏面,有時候黃友歡連太字都省略了,猜猜看,黃友歡的一生能有幾個太太?

    黃友歡手裏有三個二條,一個三條,另外還有三個三餅。其他牌成型了,也可以忽略不計。看得出,他胡幺雞,三條,四條。

    黃友歡清楚地知道DMI,MACD,KDJ,RSI等等這些指標的定義,算法,誰發明的,甚至發明時間。他背得出π後面3.14159265358979323846264338327950288419716939937510582097494459230781640628620899862803482534211706798214808651328230664709384460955058223172535940812848111745028410270193852110555964462294895493038196442881097566593344612847564823378678316527120190914564856692346034861045432664821339360726024914127372458700660631558817488152092096282925409171536436789259036001133053054882046652138414695194151160943305727036575959195309218611738193261179310511854807446237996274956735188575272489122793818301194912……500位數字。這並不是網上查的的,任何人隨時都可以找他確認,讓他當面背一遍。原來他還只是爲了顯擺,甚至一開始只能背到36位,他想別人在和自己交談時,絕大部分人沒法確認36位以後的數字是真是假,他們甚至不喜歡x知道自己背到多少位了,只要足夠久,任何時候停下來,他們都會張大嘴巴,表示敬佩並在心裏默默嘲笑他是個大傻瓜。

    但後來黃友歡反對自己這樣投機取巧。當他下定決心做一個賭徒以後,他真心覺得要做一個成功的賭徒,最大的問題是一定要虔誠。他看過馬洪剛和另外兩個賭徒在電視上比賽出千,他們以作弊爲榮,打着反賭的幌子掙錢,他默默地看着,漸漸就看出了他們西裝下面藏着的小。一個真正的賭徒,是靠自己的智慧和心理去贏得賭局的。出千,活該被斬。黃友歡就把這五百個數字記在紙上,有空沒空就看,不到一個月,就爛熟得像個滾瓜一樣,輕鬆背出。

    現在已經打出來三個幺雞了,外面有兩個七條,黃友歡手裏還有兩個。四條一個沒有出來,說明別人至少成對了。他還有一個三條,另外幾張三條也沒出來。這樣胡幺雞的概率是0.025,三條是0.138,四條0.055。三條機會最大,但從經驗上說,三條他們是不會打出來了。

    黃友歡畢業以後,還買過幾本泰蘭棋藝出版社出的《麻將概率與打法》之類的書,這家出版社現在已經改倒閉了。人們都認爲自己很聰明,但是人大多數其實都是碌碌無爲之徒。黃友歡相信李傑他們從來沒有研究過概率在麻將上的應用,當然,他自己也不是很精通。當他無意中向他們提起這本書時,他們都深不以爲然,成飛甚至說,我從來不信這些狗屁東西。

    他現在誰也不信。他的表弟原來跟着他幹,幹着幹着就跑出去自立門戶了。搶他的客戶不說,還在外面詆譭他的聲譽。這是他那次尾牙醉了後躺在黃友歡車子後座上說的,黃友歡斷斷續續聽了個大概,他吐的滿車都是。第三天很歉意地對黃友歡笑,但只是笑,也沒什麼表示。以後每次見他,他笑起來都是很歉意地。

    他表弟得罪了他,他因此好上了酒。但每次稍微喝大點,他就罵政府,沒聽過他在衆人面前罵過他表弟。後來也有人隱約地告訴黃友歡他對他表弟很苛刻,他表弟媳婦生第一胎時大出血找他借錢他都說沒有。

    黃友歡抓起一張牌來,是北風。

    他食指和小指抓着這張牌,大拇指的指紋是鬥,鬥主財。他用這主財的鬥輕輕摸過這張牌,很熟悉,是北風。北風吹,大雪飄,人家的閨女有花戴。以前在達府的時候,他去上班,如果是冬天,北方的天氣總是很讓人嚮往。同一個辦公室的張師傅就會從外套的口袋裏掏出一個白色輕薄塑料袋套着的花幹夾饃出來,這是他的早餐。花幹就是像工業品一樣有花紋的豆腐乾,賣早點的人把剝了皮的雞蛋,大肉和花幹放在一起煮,那湯濃得就像政府。政府的味道也是看起來黑,但聞起來絕對香香的。饃不是蒸的,是用廢棄汽油桶裏麪糊上泥打製的,爐膛燒炭,上面一個平底蓋,很油,因爲他就在這個上面烤饃。他有一張包了鑌鐵頁子的辦公桌,這是他批改麪粉的憑證。他伸出手去,在一個菜油盆子裏溼手,去揪一個黑五類一樣的麪糰出來。揉它,揉自己女朋友一樣用力,他踮起腳把它壓扁,像壓着打自己孩子一樣使勁。他們說他們在一起已經十幾年了,那個女的小時候患過小兒麻痹,現在走路一瘸一拐的。她負責收錢找錢,他把這放大了的十銖一個的白餅在爐蓋上烘,烘得一面稍微黃得上了一點色,就像黃友歡一樣,黃得正正好,有一點點色。他再把幽暗橫生的另一面翻過來,再烤,直到覺得足夠硬了,被人拿在手裏已經可以撐住了的時候,他把鍋蓋移開,把黃友歡放入爐膛,當他被像他老婆一樣的人買走時,大多數時候,他被婚姻切開,他的內心那股熱氣,像火山噴發前的灰一樣出來。賣餅者把一個煮熟的滷雞蛋塞進來,再用筷子抹開抹平。或者再加點鹹菜,或者再加個花幹。爲了這個局長一般打饃的位子,他和另一個人幹了一架,那人砍了他一刀,砍在大腿上。那人佔了便宜卻進了牢裏。他於是長期地佔着這個位子,做他打饃的局長。黃友歡也是聽張師傅這樣說的。張師傅和坊間傳說中的其他人一模一樣,臉上一直笑眯眯的,嘴上卻整天抱怨廠裏只有兩個不好,這也不好,那也不好。抱怨領導,抱怨工資,然後什麼也不幹,到處轉,和人吹牛聊天,下中國象棋。那個花幹夾饃很熱,像黃友歡的內心,有一次把張師傅裝在褲子口袋裏的一個一次性打火機引爆了,大家都聽見他剛坐下,口袋裏砰的一聲,有一段從阿拉丁裏面傳來的淡藍色煙霧升起來。引得旁邊人都哈哈大笑。他有些尷尬,正好黃友歡唱了一句人家的閨女有花戴,他開始借題發揮起來,哈哈,怪不得早上來得不早,原來和人家閨女看花帶去了。他說的花帶也叫毛片,很多年後這種東西有了一個更好聽的名字叫A片,是以那個大鱷的名字命名的。他是嫌黃友歡沒有每天第一個來把辦公室裏的熱水瓶打滿開水,他在黃友歡面前暗示了好幾次。黃友歡裝作聽不懂。大家便轉移了注意力,取笑起黃友歡來。有一陣子廠裏工會組織歌唱比賽,有人上去唱“村裏有個姑娘叫小芳,渾身脫得精光光……”作爲觀衆的大家在臺下哈哈大笑,工會那個十分廠廠長的侄女臉羞得通紅。她以前是他的女朋友,後來他們一起進這個廠以後她很快做了整個廠的團委書記,然後就和他黃了。知道她做評委,他就報了名,然後唱了這首歌,過了幾天,他撈了一個記大過的處分,後來他就走了,去了深圳。很多年後聽說自己開了家工廠,做配電櫃。他們說十分廠的廠長後來因爲在廠裏被人舉報出了事,下了臺,沒人收容,他就託人捎話給他,說願意的話可以到深圳找他。他就去了,過去三個月卻又被他打發了回來,他們都說他該,他又把自己的侄女介紹給他,她那時候已經有朋友了。他們都說他天生就是個奸人佞臣。人生無常,漂亮無量。黃友歡唱的是中國歌劇《白毛女》裏的楊白勞選段,因爲他的名字起得好,黃友歡想起來,這名字代表着一種偉大的孤獨感,比如說念天地之悠悠,一個人從曼谷開車回達府,路上他就大聲地喊這個名字,楊白勞,楊白勞,漸漸地他就覺得自己充滿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