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畫中的薛定諤 >第二百九十九章 ? 理想主義者
    再看看曲琴公司的經營狀況吧。

    近幾年,公司的所有下屬單位中,除了成衣銷售部稍有贏利之外,其他的單位全都虧損,整個公司自然也是大虧特虧,全靠銀行貸款在支撐着。名義上,公司的下屬單位都是個人承包的,獨立覈算,可博登卻不管這一套,想用錢了,如果總公司的賬上又週轉不靈,他就一個電話打給下屬單位的頭兒,讓人家把自己單位賬上的錢划過來,全不管人家把錢划過來後是否會造成經營困難。對此誰要是稍有微辭,就會被博登臭罵一頓:“你是不是不想幹了?你要是不想幹了就說一聲,給我滾蛋。”

    對下屬單位的經營,博登也是隨心所欲地亂干涉。有一個曼谷職業大學的老師,搞了一個小發明,他通過別人把博登請去吃了頓飯,席中博登喝得高興了,再聽這個大學老師天花亂墜地一吹,馬上讓公司下屬的模具廠投資生產這個大學老師發明的玩意兒,結果模具廠搞了半年,錢花了大把,生產出來的東西卻並不像原來設想的那麼管用,根本銷不出去,全堆在倉庫裏了。那個大學老師掙了發明費,又拿了半年的生產指導費,拍拍屁股走了,只苦了模具廠。這種齷蹉事別人還不能提,誰提誰挨博登的罵。

    起初虞子衿在曲琴公司上班時,還有點不太適應,整天無所事事,東晃西晃,不知道該幹什麼好,有時實在覺得無聊了,就溜出去轉轉。庫奇路沿街的店面都很小,多是賣花花草草的,也有賣冰激凌奶茶凍和魚乾的。尤其讓她感到驚奇的是,這一帶小巷裏的居民有不少還在用木製馬桶。天氣晴好的日子,小巷裏隔不多遠就能看見一隻斜倚在牆邊曬太陽的馬桶,旁邊還靠着一把竹製的馬桶刷子。有的馬桶油漆剝落,呈一種褐黃色,大概已經歷過不止一代人的洗禮了。小巷裏還時常能看見坐在牆邊曬太陽的老頭老太,他們一個個畏畏縮縮,神情落寞,寡言少語,彼此之間就跟一隻馬桶和另一隻馬桶呆在一起一樣悄沒聲息。虞子衿覺得人活到這一步可就真沒什麼意思了。

    不過,沒用多長時間,她就適應了這種輕鬆的上班,並熱愛上了這份工作。畢竟,想要潛伏下去,搞一筆錢報效組織,肯定要藏葉於林的。太鶴立雞羣肯定不行。喫苦耐勞不是那麼容易讓人適應的,享享清福適應起來又有何難。和同事們的關係搞熟以後,她立刻就融入到了這幫混子中去了,上起班來跟他們一樣悠閒自在。

    虞子衿還發現離公司不遠的巷口,有一家棋牌社,她有時上班上膩了,就到那裏去轉轉。棋牌社裏,打牌下棋的人很多,全是帶彩的,也就是賭博。和黃友歡一樣,她也對賭博興趣極大,但只愛看不愛玩,一是沒那麼多錢,二是沒那份膽量。但看看也夠刺激。

    她見過一個下圍棋輸了兩百銖的人,瞪着眼睛罵旁邊一個插嘴的人,那個被罵的人梗着脖子剛想說什麼,臉上就被一拳打開了花。我還見過一個玩牌九的小夥子,身上帶的錢輸得精光,然後苦苦哀求那個贏了他錢的人把錢還給他。“求求你了,把錢還給我吧,這是我一個月的工資。我老婆要是知道我把工資全輸掉的話,不會讓我回家的。”那個贏了他錢的人看樣子認識他,叫他“小五子”,抽出了五十銖給他。他迅速地把五十銖裝進口袋,又繼續哀求:“太少了,再給我一點吧。求你了,大哥,再給點吧。”那個贏錢的不耐煩了:“去去,少來這一套。”旁邊的人也說那個輸錢的小夥子:“沒見過你這麼的人,輸不起別來嘛。”“真是個二百五,輸點錢成這德行了。”輸錢的小夥子臉漲得通紅,眼看着就要哭了。虞子衿在一邊都爲他感到難受。

    記憶中,她到曲琴公司的前幾個月,一共只幹過兩件事。頭一件事,她所在的人事科要添置一些辦公用品,皮科長要她和科裏的一個姓季的婦女一起去買。我們去了卡歡商場,該買的東西都買了,準備去開發票的時候,姓季的婦女有點不好意思地小聲對她說:“你家裏不需要什麼東西嗎?”虞子衿愣了一下,反問她:“你呢?”

    “我想買個電飯煲,你看那邊那個式樣不錯。”

    “是挺好的。”

    “那咱倆一人買一個怎麼樣?”

    虞子衿點了點頭,同意了,也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這種事哪怕從來沒幹過,但要想弄明白卻是很容易的。結果她們就一人買了一個電飯煲,每個五百三十銖,當然是用公款買的,全部開在辦公用品的發票裏。這就是她給公司乾的第一件事,還順便貪污了一個電飯煲。以後當她想再給公司乾乾這樣的事(她家的椅子坐着不太牢固了,該換個新的了),可再沒人找她了。

    第二件事,公司的小車出了車禍,把一個人給撞傷了,原因是博登酒後坐在車上,讓司機開得飛快,結果遇到了緊急情況後剎車不及。被撞的是個正在朱拉讀大學的小姑娘,傷勢比較重,主要是頭部受了重創。在等着警察部門處理事故的期間,公司要派人護理那個小姑娘,全要女的,任務是伺候那個小姑娘上廁所,其他的事由她家裏人來幹。虞子衿被分配護理三天。當她到慈濟醫院腦科病房一見到那個小姑娘,就斷定這姑娘是完了。她一動不動地躺在病牀上,頭上纏着白繃帶,兩眼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發呆。虞子衿在醫院的三天她基本都是這樣,不說話,也很少動,喂她喫飯她就喫,喂她喝水她就喝,想上廁所了就傻頭傻腦地往起爬,然後由虞子衿攙着到廁所。好在蹲下她還會,否則讓虞子衿幫着可救太不容易了。

    那小姑娘的姐姐始終在病房裏陪着他,餵飯喂水等雜事大部分都是她來幹。這姑娘長得挺不錯,一看就是老實本分的那種人,她在一家工廠裏當工人。虞子衿在病房裏閒着無事可幹,就和她聊天,還完全站在她的角度幫她出謀劃策,要她千萬不要放過自己公司,一定要通過這件事向曲琴公司索賠一大筆錢。她對虞子衿的好意十分感激,很快她們兩個就熟了,什麼話都說。她父親早年去世,是她母親一手把她和妹妹帶大的,家裏生活一直很艱苦。她妹妹從小就愛畫畫,高中畢業後考上了朱拉隆功大學藝術學院油畫系,她和她母親都感到無比驕傲。學院裏的老師也說她妹妹很有天分,以後前途無量。出車禍前一陣子,她妹妹正是“畫風大進”的時候,可誰想到……

    她說到這裏,虞子衿覺得她的話裏有什麼地方不對頭,琢磨了一下,才發現“畫風大進”這話不通,畫風只能大變,怎麼能“大進”呢?畫技“大進”纔對。但她沒有糾正她,想想她只是個工人,沒什麼文化,何況她說到這裏正在流眼淚呢。虞子衿寬慰她,說她妹妹以後肯定會好的,以現在的醫療手段治好她妹妹根本不是問題,虞子衿嘴上雖這麼說,心裏可不是這麼想的,她估計那姑娘這輩子是玩完了,這個世界上從此少了一個畫家,多了一個白癡,爲此她並沒有感到特別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