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畫中的薛定諤 >第三百〇九章 ? ? 無緣
    離開公司後,鄭煌基本上沒了收入,偶爾替人畫個設計圖啥的三五塊錢的稿費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只是靠着一點微薄的積蓄和母親的補貼生活,日子過得異常艱苦,說實話,他沒有被餓死真是一個奇蹟。記得有一次他到大學死黨齊進那裏來蹭飯,小半鍋飯,除了齊進吃了一碗,剩下的他全喫光了。齊進簡直被他的胃口給嚇住了,他告訴齊進,他已經連續喝了三天稀飯了,實在是餓得夠嗆。齊進說你怎麼不回母親家去喫飯呢?他說不願回,一回去父老母親就要跟他嘮叨讓他工作的事,煩得不行。他不僅常到齊進這裏來蹭飯,所有的朋友那兒他都去蹭,喫起來也沒什麼講究,菜好壞無所謂,但飯的分量一定要足,喫的時候他就會不停地問,飯還有吧,飯還有吧?要是有人叫他去哪兒玩,他最關心的也是,有飯喫嗎?

    鄭煌的身體本來就不是太好,艱苦的生活更加損害了他的健康,幾年下來,他瘦得只剩一根筋了。胃也壞了,頭頂也禿了一大塊,還有牙齒,三天兩頭髮炎,一顆接一顆地拔,終於有一天,齊進去他那兒玩,發現他什麼地方有些不對頭,臉好像變短了,說起話來也口不關風。再一細看,原來他滿口的牙齒都沒了。他告訴齊進,他去醫院把牙齒全拔了,過些日子等傷口長好了,就去裝一口假牙。他說話的時候,齊進看着他黑洞洞的嘴巴,真爲他感到心酸,三十多歲的人竟然滿口牙齒都沒了,這個世界的畫家都過成什麼樣啦!齊進在他租住的屋子的茶几上,還看見一隻小碗,碗上蓋着個用塑料可口可樂瓶子的上面部分剪出來的一個凸起的蓋子,他揭開蓋子一看,裏面是幾塊醬豆腐,其中一塊已剩了一小半,不用說,這就是沒牙的畫家這些日子的菜餚了。後來,當他滿口白森森的假牙裝好了,喫起東西來仍然不是很利索,稍硬一點的東西都不太能嚼,否則牙牀疼,齊進就跟他調侃,讓他把假牙取下來抓在手上,直接在手上嚼東西,等嚼爛後,再連同假牙一起塞回到嘴中。

    就是這麼艱苦的生活,鄭煌也從沒有後悔過當初的選擇,相反對未來還充滿了希望。他曾跟齊進說過,等以後他有錢了,他要在騰積湖邊上買一套漂亮的房子,好好地裝修一下,作爲工作室。那一定非常不錯,畫畫畫累了,出來在湖邊溜達溜達,看看湖光山色,完了再回去畫。齊進說你是不是瘋了,還想要個工作室呢。他奇怪地看着齊進,說如果凡高想要個工作室,你會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頭嗎?怎麼我鄭煌想要個工作室,你就會這麼大驚小怪?算了吧兄弟,齊進說,你看你現在的日子都過成什麼樣啦,還是實際點,趁年紀不是太老,找個女人過日子纔是個正經事。他說你知道嗎,畢加索七八十歲的時候,想跟他睡覺的女人,還得排着隊走後門呢。噢,天哪,他大概還想等成名以後,女人也都來排着隊呢。

    齊進以爲他是有些過分樂觀了。且不論他畫畫得到底如何,這東西確實很難評判,單就他一年也難得參展幾次來看,這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出名呢?他也承認這確實是個問題。他分析其中的原因主要在於,識貨的畫廊實在是太少,再加上那些賣畫的大多是些色鬼,他們哪裏懂什麼畫的好壞,除了收名畫家之外,就只喜歡發年輕姑娘的作品了。儘管如此,他覺得只要堅持下去,慢慢積累些名氣,最終發表會不成問題的。齊進給他提了個建議,讓他不妨在自己的名字上動動腦筋,給自己取一個女性化的筆名,比如叫胡麗,或是薛春芳,反正投稿也不用註明作者性別的,在投稿信上也不妨撒個嬌賣個萌,讓那些編輯產生錯覺,以爲他是個如花似玉的閨女,這樣一來,說不定發表也就不成問題了。齊進覺得自己的建議當然是跟他開玩笑,不過卻給了他啓發,他開始琢磨起除了單純的寫詩之外其他的成名途徑了。

    有一陣子,他總是動員齊進給他搞個訪談錄,按他的說法,這會對他的成名有所幫助。對此齊進深表懷疑,主要是怕做無用功——這訪談錄到哪兒去發表呀?如果發表不出來,那我不是白忙乎了。齊進一再敷衍他,可最終還是架不住他軟纏硬磨,答應給他搞了。事先他跟齊進大致討論了該問哪些問題不該問哪些問題,然後齊進擬出了一份訪談提綱,讓他審閱修改,完了齊進拿上錄音機,就正式開始搞他的訪談了。

    訪談是在他租住的小屋裏進行的,搞了一下午,他蹺着二郎腿坐在沙發上,抽着煙,喝着茶,像個大師一般對齊進的提問侃侃而談。有時他談得興奮起來,會拋開問題,岔到其他事情上去。他談到了充滿幻想的童年,談到了美好的初戀以及那次失敗的婚姻,談到了面對經濟大潮一個畫家的良知和社會責任感。大體說來,他談得也還蠻像那麼回事的。尤其是他談到童年和初戀的時候,給齊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齊進沒有料到,他才十三歲多點,就偷看女人洗澡。他的敘述感情投入,不乏精彩生動的細節,確實能讓人窺見一個天才的成長曆程。當然,齊進這麼說的前提就是,他以後真成了大名,被世人公認是個天才了。否則的話,讓人窺見的就只能是一個傻瓜的成長曆程了。

    可是,當訪談進入到了實質性的部分,也就是當他談到自己的作品的時候,齊進覺得有些不對路子了。他說的都是些什麼呀!他說,他那些不朽的畫作並不是他創作出來的,而只是在某一些神祕的時刻,上帝通過他的手傳達給世人的,所以對於他來說,畫畫的過程就是一個等待的過程,等待那些神祕時刻降臨的過程,除此之外,他什麼都不用再幹了,也幹不出什麼了。他還奉勸那些靠努力和用功來畫畫的人,放棄這個行當吧,不要無謂地浪費時間了,他們缺乏天才,根本不是幹這個的料,藝術是天生的,而不是靠努力和用功就能成爲的,努力和用功只能造就一個工匠,絕不能造就一個巨星。天吶,這麼說話需要何等的實力和自信啊,這小子是不是瘋掉啦!同時,齊進還想像着他整天坐在他那狗窩一般的家屋裏,昂首向天,等待着那些神祕時刻的降臨,就彷彿一條狗在昂着頭等待着主人扔給它的一根骨頭。齊進實在聽不下去了,委婉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齊進說談創作這部分是不是有點過了,能不能說得含蓄一點,比如把“天才”這個詞改成“天賦”,“靠努力和用功”什麼的就不要談了,畢竟別人怎麼畫畫是別人的事情,與他並不相干,他只需談自己怎麼創作就成了。不行,他以不容商量的口吻說道,這是整個訪談的精華部分,絕不能動,就按他說的整理。嘿,他還來勁兒了,那就不動吧,隨他去了,反正出醜的又不是齊進。但是,齊進提出了一個小小的要求,訪談者能否不用齊進的真名,用一個筆名?他說這個就無所謂啦,誰在意你啊,真名筆名的就隨你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