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畫中的薛定諤 >第三百五十三章 ? ? 等待
    與商務中心以及綜合商場相對稱,宗教禮拜中心位於機場的地下層,在電梯和自動扶梯之間。等候大廳很是涼快,配備有一些金屬的扶手椅,陳列櫃中擺滿了七種文字的小冊子,大圓桶中成長髮育着五種綠色植物。三道微微開啓的門的門扇上軋製出一個十字架,一個星星,一個彎月。Lee坐在一把扶手椅中,清點着其餘的附件:一個掛在牆上的電話,一部滅火器,一個捐款箱。

    由於在這清晨時分沒有什麼人,Lee從門縫中偷偷地看了三眼。微型的猶太教堂幾乎是空的,三把椅子圍繞着一張矮桌。在微型的天主教禮拜堂中也同樣,外加花盆,祭壇,聖母瑪利亞的肖像,配有圓珠筆的登記簿,兩條手寫的告示:一條寫明瞭聖體的存在,另一條請求不要把圓珠筆帶走。微型清真寺則鋪着綠色的機割地毯,擺着一個衣帽架,還有一個擦鞋墊,墊子邊上,耐心地呆着來自北非、中非和中東的禮拜者脫下的一些阿迪達斯鞋、長舌鞋、鹿皮鞋、保護靴。

    上午慢慢地過去,漸漸地出現了一些來宗教中心的禮拜者,在他們中,機場的職員甚至多於轉機的旅客,有穿藍色工作服的維修人員,有常常是黑皮膚、總是十分健壯的保安人員,隨身帶着對講機和手機。當然也有普通顧客過來,一個漂亮的黎巴嫩修女,一個保加利亞母親和她的大個子兒子,一個留着大鬍子的文弱的小個子男青年,從外貌來看是埃塞俄比亞人,紅紅的眼睛表達出對空虛的恐怖,對暈機的害怕,在登機之前,他希望從一個神父那裏接受聖體,而對這個,Lee則根本不願意。

    天近晌午,由拉吉普駕駛的有篷運貨車終於出現了。貨箱一旦裝上車,又在畫廊卸下車,小心地堆放在工作室中後,Lee步行回到了自己的住宅。

    離開畫廊回家時,他朝建築工地瞥了一眼,看樣子地基已經挖好了,人們建了一些臨時金屬板的臨時棚子,放置機器,安置工人,他們正藉助於一個特大的紅色大吊塔,把兩個黃顏色的大吊塔立起來。平日裏,噪音幾乎震耳欲聾,現在Lee心想,走着瞧好了。

    而眼下,這個夏日的星期天,巴黎的寂靜令人回想起大浮冰上的寂靜,只是沒有了寒冷,而代之以在烈日暴曬下表皮已經熔化的柏油路。等他回到家中,到了樓梯過道上,才驚訝地發現,居然沒有了芳香酏劑的香味,就彷彿都市的寂靜使得一切全都消失,同樣也揮走了香水的部落。他從女看門人那裏打聽到,就在他離開巴黎之際,瑞爾搬家了。這樣,再也沒有了唾手可得的女人。

    Lee不慌不忙地處理事情,打開自己的行李後,發現了那條從西里克號上撿回來的白狐狸皮:它已然徹底腐敗了,毛大把大把地脫落下來,在常溫下,早就變成了又僵硬又流膿水的老膠皮。Lee決定在拆看郵件之前就把它扔了。

    初看起來,信件有小山那麼一堆,但是,一旦付清了賬單,再把無用的傳單、廣告、請柬、畫報扔到垃圾筒後,就只留下一紙法院的傳票,三個月以後,10月10日,跟陸倩倩一起去辦理離婚手續。這倒好,現在他處於更高一級的徹底無女人的狀態,但是,瞭解他的人都知道,這不會持續很久的。它不會太持久的。

    瞧瞧,說什麼了,還沒過兩天,他就有了一個女人。星期二早上,Lee在畫廊中跟專家有個約會,專家帶來了他的助手:一個男人,一個女人。專家名叫雷蒙,五十來歲,黑頭髮棕皮膚,刀削一般的瘦長身影裹在太大的衣服中,口頭表達糟糕透頂,嘴角的撇動帶着疑惑,目光尖銳刺人。他帶着某種不穩定、不平衡的謹慎挪動着步子,又在椅子背上穩住身子,彷彿是在臺風9級風時死命地倚靠着一堵舷牆。這位專家,請他來提供了兩三次服務後,Lee已經有些熟悉他了。他的男助手走動時更有把握,此人不斷從衣兜裏掏出一些烤花生往嘴裏送,每過五分鐘就用一張半透明的克里斯牌面巾紙擦一擦手指頭,這更增加了他的把握感。

    至於那位名叫索妮的女助手,近三十歲的年齡,總是冷冷地回答問題。

    她一頭金髮,淺藍色的眼睛,臉容嚴肅,表明她不是胸中一盆火,就是心裏一塊冰,黑色的外套,奶油色的襯衫,兩手不閒地動着,左手翻動着一盒本森牌香菸,右手撥弄着一個愛立信手機。

    Lee示意他們坐下,然後打開箱子,亮出來自寒冷北極的物品。雷蒙好歹坐了下來,賭氣般地開始檢驗這些古董,卻一直不發表任何意見,只是時不時地傳出一些外行根本不明白的代碼指示,一系列的數字與字母。站在他身後的索妮用愛立信把這些呢呢喃喃地傳給誰也不知道的什麼地方,然後,又呢呢喃喃地把對話者提供的同樣抽象的回答傳回來,然後,點燃了一根本森煙。

    這之後,專家和他的男助手陰黑着臉磋商着,而這時候,Lee早已不再企圖明白他們的祕語,而是越來越頻繁地與索妮交換着眼色。

    在這些飛來飛去的充滿情節的眼色,從第一眼起還是兩個陌生人之間越來越執拗的眼色交換,很快地就在一個小集團中變成了一種好玩的遊戲。這是一些瞬間的但卻嚴肅的目光,帶有輕微的憂慮,很簡短,同時又很悠長,其持續的時間感覺上要遠遠地超越實際上,它們在集體的談話中祕密地交流着,別人什麼都沒有發現或者假裝如此。無論如何,這引起了一點點混亂,這不是嗎,女助手索妮有一次似乎是混淆了手中道具的功能,竟然對着本森香菸講了兩秒鐘。

    整個鑑定工作用了約莫一個小時,其間,那兩個男人中沒有一人哪怕轉過身來一秒鐘對Lee說一句話,但是鑑定結束之後,雷蒙的嘴便扭動起來,咧嘴的樣子令人心中生疑。他在他那個紅色蜥蜴皮包封的小記事本上寫下一列列符號時,嘴角就朝下彎曲,同時還晃着腦袋,一臉很痛苦的樣子,Lee見他顯示出的那一臉表情,心裏暗暗叫苦,大事不好:所有這一切可能還不值一根釘子,整個這次旅行白費了。但是,這之後,專家讓他的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這些東西,儘管依據一種保守的估計,而且不算稅,其拍賣價毫無疑問地相當於盧瓦爾河流域一個或兩個小城堡。不是說盧瓦爾河流域的大城堡,請注意,不是說尚波爾或舍農索,說的是一些小型的或者中等的城堡,就像蒙孔圖爾或者塔爾西,這就已經真的很不錯了。我想你一定有一個保險櫃吧,專家猜想道,當然的吧。可是,不,Lee回答說,一個保險櫃,我沒有。不過,還是有的,我有一箇舊的,就在那邊後頭,但是,它有些太小了。

    必須把所有這些東西全都放到保險櫃中,雷蒙神情嚴峻地說,放在一個大保險櫃中。你不能就這樣把它們留在那裏。還有,你最好儘快跟一家保險公司取得聯繫,商談保險事項,你沒有保險櫃,但我想,你畢竟有一個保險商吧,沒有嗎?好的,Lee說,我明天就去把一切辦理好。我若是你的話,雷蒙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來,我不會等到明天的,不過好吧,隨你的便好了。現在,我走了,我留下索妮跟你處理鑑定費的事。一切都請同她結算。一切都同她結算,費雷心裏想,那當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