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畫中的薛定諤 >第三百五十五章 ? ? ?大病初癒
    從駕駛座這裏,再也聽不到年輕人的一點兒聲音。本加特內爾推了一下位於駕駛員座位後面的一個小小的活門閥,撥開了一個插銷,然後打開了方形的窺視孔。

    這個孔可以用來跟等溫的車廂中交流,它大約有一個十支裝香菸盒那樣大小:

    如果說它能允許向後瞥去一眼,它的尺寸卻實在太小,根本無法伸進去一隻手。

    行了,本加特內爾說,現在完了。等一等,鰻魚說,你在幹什麼?不要犯傻,我求求你啦。夠了,本加特內爾重複道。這一下,你總算可以給我閉嘴了。我可從來沒有壞過你的事情,鰻魚還在傻乎乎地求饒。放我出去吧。我不能,本加特內爾說,你會礙我手腳的。你有可能會礙我手腳的,這樣你就礙我手腳了。快讓我出來吧,鰻魚還在求,不然的話,這事就露餡了,會給你帶來麻煩的。我想不會的,本加特內爾說。你又沒有合法的社會身份,你要明白。

    人們什麼都不會發現的。甚至都不可能引起警察的興趣。沒有一個人認識你,除了你的毒品販子,而他是不會去警察那裏打聽你的下落的。

    你難道還想讓人們發現你已經不再存在了嗎?誰又能注意到一個陌生者的缺場呢?

    快閉上你的臭嘴,乖乖地呆在裏頭。一切將很快完事,只不過是來一點點熱氣和冷氣。

    別,別,鰻魚說,千萬別,請你不要再誇你的海口啦,求你啦。他還在嘗試着說服本加特內爾,但突然覺得自己已經黔驢技窮了。此外,他還在垂死掙扎,但已然心灰意懶,你的玩意兒,只不過是一個蹩腳的伎倆。在所有的電視劇裏,他們就是這樣殺人的,這實在沒有一點兒新鮮貨。你這話倒是不假,本加特內爾承認道,但是我倒願意接受電視劇的影響。電視劇也跟別的一樣是一門藝術。好了,好了,現在,你說夠了吧。隨後,他緊緊地封死了窺視孔,一旦他把馬達啓動起來,他也就同時發動了壓縮機。上過大學的人都知道使一輛等溫的汽車或者任何製冷器運作起來的熱力學原理:在機器的內壁中,一種氣體循環運動着,吸收並帶走保存在內部的熱量。靠着安置在駕駛艙上方的那個小馬達,靠着使氣體不停循環流動的壓縮機,那種熱氣就轉變成了冷氣。此外,這種類型的車子還有兩種溫度檔次可以選擇:零上5攝氏度或零下18攝氏度。本加特內爾前天通過電話特意預定的,恰恰是這後一種溫度檔次。

    古董的失竊顯然標誌着一次慘重的損失。去大北極區探險的預算耗費了Lee不少的資金,眼下卻如竹籃打水,鬧得個赤字連連。誰知屋漏偏遭連夜雨——恰逢生意淡季,藝術品的行情十分糟糕——畫廊中什麼都賣不出去,當然,債主們也偏偏選擇了這段時期來提醒你他們的存在,藝術家也湊熱鬧似的來催要他們的尾款,銀行家們也紛紛表白了他們的憂慮。隨後,當夏季末來臨時,如同往年這段時期裏一樣,各種各樣的稅款也紛至沓來地自我表現一番,稅改的威脅,各種名頭的雜捐,租約的更新,社團理事的掛號信。Lee開始覺得自己走投無路。

    千頭萬緒,當務之急是必須報警,當然啦。盜竊一旦被證實,Lee就向第九區警察分局打了電話,不一會兒,一個神色疲倦的司法警察就來到畫廊。來人證實了損失,記錄下了案情報告,便問他的保險公司的名稱。這個嘛,費雷說,這些物件還沒來得及上保險。我正準備去辦呢,可是……你真是一個十足的傻瓜,警官粗野地打斷了他,爲他的粗心大意而大大地羞辱了他一番,並明確告示他,失蹤物品的命運已經很難說得清楚,重新找回的希望看來微乎其微。這樣的案子,他明明白白地說,很少有能夠破獲的,因爲藝術品走私有一個高度嚴密組織的網絡:即便期望最好的結果,這樁案子看來也要拖上很長一段時間了。我們到底能幹些什麼,還得走着瞧呢,但是,這事兒前途渺茫。不過,我還是會給你派一個司法方面的專家來,警官最後說,看看他是不是能有所發現。在他來之前的這段時間裏,當然啦,你什麼都不要碰。

    幾個小時之後,技術專家來了。他沒有馬上介紹自己,而是先在畫廊中轉了幾圈,細細地欣賞着藝術品。這是一個小瘦個子的近視眼,頭髮金黃,又細又柔,總是一臉微笑,好像一點兒都不急於開始工作的樣子。費雷一開頭把他當作了一個可能的顧客——你對現代藝術感興趣嗎?——這時候,來人才亮出他的專業證件,公佈了自己的身份——警官保爾敘潘,司法專家。這個職業,Lee說,應該蠻有意思吧。你知道,另一位說,我只是一個實驗室的技術員,離開了我的電子顯微鏡,我就什麼都不太懂了。不過沒錯,對了,所有這些,很讓我感興趣。轉到Lee的工作室中時,他打開了他的裝備系統,一個裝着傳統零件的工具箱:照相機,盛有透明液體的小玻璃瓶,藥粉和鉗子,幾雙手套。Lee看着他工作,一直到另一位告退爲止。他有些氣餒,他必須很快恢復過來,他開始誇張地發熱。

    夏天緩慢地延續着,炎熱把時間都染得黏糊糊的,彷彿它的流程被它升到高溫中的分子摩擦剎止住了。絕大多數的就業人口都在度假,巴黎變得更加柔和,更加稀疏,但卻並不更加容易透氣,因爲空氣停滯不動,充滿了有毒氣體,就像是打烊之前的一家烏煙瘴氣的酒吧。人們正利用都市中不那麼擁擠的交通期,到處都在挖路維修:蒸汽錘的撞擊,鑽頭的旋轉,混凝土攪拌機的翻滾,新鮮瀝青散發在霧濛濛的陽光中的臭味。所有這一切,Lee全都不怎麼去注意——因爲他有那麼多的事情要考慮,而且,他是乘坐出租車穿越巴黎的,從一家銀行到另一家銀行,勞而無功地磨破嘴皮向人借錢,甚至開始考慮以抵押畫廊來籌款了。

    正是由於這樣,人們纔會在上午十一點鐘,在能把人烤出油的熱天裏,在九月4日街的人行道上看見他。

    這條叫九月4日街的街道十分寬,也十分短,是金錢使得它的脈搏跳動起來的。

    它的拿破崙第三時期風格的房子,幾乎全都一模一樣,開設着一家家國際性的或非國際性的銀行,一家家保險公司,經紀業,臨時工作介紹所,金融雜誌編輯部,證券經紀人事務所,資產管理人辦事處,共同財產管理人公司,房地產交易所,律師事務所,古錢幣店鋪,還有里昂信託銀行被火燒燬的殘骸。街角落的唯一一家餐廳店名叫做“投機“。但是,在這條街上,人們同樣也能找到一家波蘭航空公司的辦事處,還有複印店,旅行社,美容店,一個美髮理髮世界錦標賽的冠軍,爲紀念一位爲法蘭西而犧牲的內地軍十九歲小戰士而設立的紀念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