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畫中的薛定諤 >第三百八十六章 莫利
    莫利出生在上海,父親是中學教師,母親是磨牀工人。

    父親很希望莫利有一技之長,所以,莫利歲數還小的時候,就想讓莫利學樂器。

    快上小學的時候,莫利隨他們去了貴州遵義,那裏有一個工業基地,許多上海人到那裏支援建設。環境極爲艱苦,糧食不夠,副食匱缺,一個月只能喫一次肉,兩次豆製品。文化生活就更貧乏了,學習音樂幾乎是奢望。孩子們的玩具多是報廢的螺絲釘、軸承和打磨的鵝卵石。

    即使在這樣的環境裏,父親也不放過任何可以讓莫利接觸音樂的機會。莫利們樓下住着民兵連長小王,他的京胡拉得不錯。莫利就跟他學習,學費是每星期莫利們家請他喫飯。

    跟小王老師學習既有樂趣,也很枯燥。京胡的弓法很特殊,需要好的臂力、腕力和指力,對於小孩需要痛苦的磨練。父親與小王老師配合,紅臉白臉,幾乎是灌輸式、填鴨式。但以後想來,這種教育方式有必要,孩童的不良習慣可以及早糾正。

    兩年以後,小王老師的琴藝已不夠教莫利的了。父親帶着莫利到遵義城裏遍訪名師,莫利記得京劇團有個老頭有兩下子,他糾正了莫利的指法,還講了如何恰當運用上滑音和下滑音。這時候,莫利拉的曲目都是樣板戲的唱段,對初學者來說,極爲幸運。因爲,這些音樂博採衆長,融幾代民族民間藝人的成就於一體,可以說是中國音樂的集大成,而且又樸素簡約、正氣浩然。

    三年級那年,父母把莫利送回上海。

    莫利開始了比較正規的音樂訓練。莫利的新老師是一個名角的琴師,年紀很大了,因爲右派言論丟了工作,賦閒在家。他給了莫利一些樣板戲的總譜,用五線譜教莫利練習。莫利得以瞭解各個聲部的變化,並且擯棄了原來隨便加花的壞習慣,嚴格地按譜子的墊音演奏。他給莫利的總譜成了莫利最早的音樂啓蒙材料,對莫利以後的發展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可是,那時莫利還太小,太貪玩,總是用捉迷藏的辦法逃避教學,沒有讓老師稱心如意。莫利現在還保留有一本《紅燈記》的總譜,上面寫有他的名字。如今,他已不在人世,莫利留着這本譜子,以紀念他的教誨。

    後來,莫利去了市少年宮,參加了不少文藝活動,經常到工廠、農村、部隊,爲工農兵演出。反擊右傾翻案風那陣,歌詠比賽特別多,莫利們學校讓莫利擔任合唱指揮,實際上那只是一種擺設,表演的噱頭,不過,可以在體育館當着許多別的學校的師生出風頭,也是件十足光彩的事。因爲莫利出盡風頭,就不好好學習,覺得自己有些特別,招來別人的嫉妒。莫利們班有對兄弟,是老留級生,聽說是某軍區司令的兒子,他們周圍聚攏着一批“小兄弟“,總是與莫利過不去。爲此,莫利也組織了一些“同道“,和他們對抗。特別有意思的是,莫利還給莫利的“同道“們每人買了一冊單行本《論持久戰》,當時這本書零售價只有七分錢。小孩子誰讀得懂這樣的書呢?倒是成了莫利們這夥人的一種標誌和時尚。不過,莫利們的活動比他們有趣,女孩子也願意和莫利們來往,漸漸地,他們的人都加盟到莫利們這一邊。在莫利快升五年級的時候,莫利們已經有了二三十人,在永嘉路那一帶小有名氣了。莫利們經常在閒置的公共汽車裏聚會,記得有一次莫利給大家講《珍珠塔》的故事,被一個汽車修理工聽見,說這是黃色故事,還對莫利們發出了警告;莫利們越來越過頭,甚至還躲到一個同學家學抽菸;在附近中國中學的防空洞裏探究男女性事的祕密;一直髮展到夜裏去把“上海電影譯製廠“和“第五中學“的招牌偷換對調的程度;當然,還聚衆打架、逃課、考試作弊……直到有一天,莫利們學校組織看電影,一個平時和莫利很要好的女生在電影院跟莫利講,說莫利學壞了,莫利纔開始有所警覺。她比莫利大一些,而且早熟,似乎懂得比莫利多,莫利很能聽得進她的勸告。回家的路上,莫利們一起走了一段,好像天在下雪,非常寧靜,莫利感覺得到她暖溼的呼吸落在莫利面龐上的溫度。她說莫利和他們不一樣,還說起了她的父母。不知怎的,這些話觸動了莫利的思念之情,莫利突然非常非常想念莫利在西南的父母。於是,莫利一下子就沉默寡言起來,一連給莫利父親發了三封信,要他來接莫利。

    父親來接莫利的時候,領導人逝世。全國都籠罩在悲傾欲絕的氣氛裏,莫利也很悲傷,可那不是因爲領袖的去世,卻是來自少年的成長。成長需要一些突發事件,比如一個時代結束了,比如莫利馬上要走了,要與你們告別了。

    莫利的初中是在貴州唸的,莫利的高中又回到了上海。

    初中時期,莫利的音樂教育幾乎停止了。沒有人要求莫利練琴,莫利的京胡掛在牆上,蒙着厚厚一層灰,雨天過去以後,蛇皮裂開了。

    初中莫利的教育主要是在課外完成的,父親給莫利準備了很多詩書,爲莫利制定了一個計劃。莫利讀這些書,讀得很苦,失去了和別的孩子玩鬧的機會,變得像個書呆子。好在家裏有一臺電唱機,莫利和妹妹經常用它聽音樂。莫利妹妹學的是大提琴,現在鋼琴彈得也不錯,可是她似乎與音樂無緣。那時,妹妹是莫利的音樂同學,莫利們聽柴可夫斯基,聽貝多芬,聽斯特勞斯,聽得如癡如醉。可是,有一天,父親突然問莫利們:“這些有什麼意義呢?你們誰能告訴莫利這裏究竟寫了些什麼呢?“莫利終於發現,父親是很不懂音樂的,他有時甚至很討厭音樂。後來,莫利搞樂隊,莫利們的作品他也不欣賞,與莫利合作的人,他也不怎麼喜歡。莫利就更斷定他是恨音樂的。可是,多年以後,有一天莫利從謀生的路上回到家裏,他告訴莫利他剛做了一個夢,在夢裏他彷彿聽見莫利在吟唱,而且歌聲清越,就像從後樓傳來一樣真切。莫利漸漸發現,莫利不在家的日子,他總是拿出莫利的唱片一遍一遍地聽。現在,莫利幾乎和誰都不怎麼聊音樂了,卻經常和莫利父母聊。莫利發現,他們的反應是那麼敏銳,那麼準確。尤其是父親,他的耳朵有點聾,莫利在鋼琴上寫一首歌,他似乎沒有聽見,可是,忽然他就會注意到一些很不平常的細節。

    因爲要升學,莫利再次瞭然一身回到上海。這個城市和莫利離開它時已經很不一樣了。街道不再安靜,行人也多了起來。莫利時常獨自回到徐彙區永嘉路一帶徘徊,並不去找小學的同學只是想在那些弄堂和三角花園聽取莫利們孩提時代嬉鬧的動靜。可是,除了風聲、雨聲和流行歌曲的靡靡之音,什麼都聽不見了。莫利再次回到莫利們曾經常去的電影院,在那裏,出其不意地遇到了原來讀過《論持久戰》的小同伴,他告訴莫利,莫利走以後大家還在一起玩,可是,後來鬧騰得事越來越大,直到有一個犯了強姦罪被逮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