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霧語者 >第43章 羈絆
    蘇新宸收斂心神,現在既然已經知道了阮康博和陳牧生之間的關係,再往上細挖應該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

    沒錯,一開始限制大家思維的是陳牧生過於乾淨的科技社交,無論如何大家也想不到這兩人之間有什麼聯繫。可一旦有了定論,順着結果找線索總歸不是什麼難事。

    緊接着,蘇新宸也從施晴雪的口中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陳牧生早年以私人的名義資助過幾個孩子,這是眼下衆所周知的事情。

    可實際上,阮康博曾經也動過這個心思。用阮康博自己的話來說,他好像這一輩子都沒有動過跟“愛情”相關的念頭,他曾經以爲這是由於他把這份專注和熱情貢獻給了他的科研,所以纔會在感情方面過分遲鈍。

    只是隨着年齡的增長,親人的離世,阮康博也會覺得孤獨。

    他沒有伴侶,但卻想要一份生命的延續。

    這是在這個時候,他動了資助孩子的念頭。

    對於許多人來說,孩子是愛的傳遞,但也同樣對於一部分人來說,孩子是自己生命的進一步深化。

    所謂的深化,有的是出於彌補自身命運的不足,將希望寄託於下一代的身上,有的是出於對壽命的不滿,希望以血脈的方式進行延續。

    阮康博對於自身的命運沒有什麼不滿,他全力以赴地奉獻着自己,將全部精力放在熱愛的事情上,並且也有所收穫,有所成就,他想要孩子,是出於孤獨感。

    他想要生命的延續,延續的也是自己的生命。

    沒錯,他動過放棄自己生命的念頭。

    那是一個格外平靜的傍晚,他難得睡遲,沒有人叫醒他,也沒有事情打擾他。

    一覺醒來已經是夜幕微垂,他從來沒想過自己能從前一天是晚上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

    在這個過程中,他做了很多的夢,有真正經歷過的事情,也有一些荒誕的想象,那裏有他自己的人生,也有他冷眼看到的別人的人生。

    如此多的夢讓他醒來之後仍舊感覺十分疲憊,那是一種心靈的漠然。

    他覺得自己脫離了這個世界,跟這個世界毫無關係。

    相比于格格不入感,他更像是被這個世界遺棄了。

    沒有任何羈絆,沒有任何活下去的理由。

    他想要的,他都已經得到了,他的研究進入了瓶頸,技術無法提升,可他的年齡和精力都亮起了黃燈,逐漸臨近那條名爲“老去”的紅線。

    更加可怕的事情是,他並不知道還有多久他才能真正踩上那條線,還有多久他才能徹底結束生命。

    從醒悟這件事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對於阮康博來說都是一種折磨。

    他活着,但是沒有意義的活着。

    終於,他變成了自己最看不起的那種人。

    他雖然性格溫潤,可這並不代表他是一個沒有報復的人。

    相反,他從小意志堅定,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該怎麼達成,會收穫什麼。

    可現在……他茫然了……

    有什麼比一個意志堅定者的茫然更加可怕的事情嗎?

    他失去了目標,從這一刻往後的每一天,都是在浪費時間,浪費生命。

    回首過去,他身邊的人早就已經走散了,他變成了孤身一人。

    阮康博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過去的努力是爲了什麼——難道只是爲了把自己裝進一個透明的牢籠中嗎?

    他現在即便獲得了什麼榮譽,身邊連一個真心鼓掌的人都沒有。

    “哦,獲獎的阮康博啊,這太正常了!”

    “是啊,沒有任何意外,這本來就是他應得的。”

    這是一種誠摯的讚賞,來自旁觀者的讚賞。

    如果繼續講下去,繼續聊下去,事情又會不一樣。

    “你認識阮康博嗎?”

    “不熟悉。”

    “我也是……”

    “人很好,也很親切,但是感覺找不到什麼共同話題。”

    “是啊,是那種一看就很溫柔的人,可就是走不近。”

    “可能這就是智商高低形成的壁壘吧,哈哈。”

    “對,我們要繼續努力纔行。”

    這樣的對話阮康博聽到過無數次,他生來的性格就是如此。他溫和地對待着身邊的所有人和物,彬彬有禮,分寸妥當。

    他從來不吝嗇於知識或者財富的分享,可是他也從來沒有讓其他人走進過自己的心。

    禮貌而疏離,溫和而漠然——這是阮康博聽到的一個過世學者對自己的評價。

    這位學者,曾經也是他的授業恩師。

    阮康博不想成爲這樣一個人,可我們沒有辦法操控自己的性格。

    他曾經也試圖去改變,去多接觸其他人,去試着讓自己融入那種熱鬧之中,可幾次嘗試之後他才發現——太假了!那種虛假的感覺讓他十分不適!刻意的做作,流於表面的演出……

    是否真心,或許可以騙過他人,卻很難騙過自己。

    阮康博想要去資助一個孩子,就是想要多一分羈絆,讓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多一分生存的意義,從而抹去腦海中想要自殺的念頭,讓自己的生命得以延續。

    這是一種非常詭異的矛盾感,是求生欲和感性的戰鬥。

    阮康博想要證明的是——看,我對這個世界的細微之處還是心存愛意的,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非常需要我存在的。

    從理性的角度分析後,阮康博覺得這是一件非常合理且邏輯通順的問題。

    可當他走進那個福利機構,面對諸多等待資助的孩子或孩子的資料時,他感覺到了惶恐。

    是的,就是惶恐!

    並不是那些孩子讓他覺得惶恐,而是他內心的漠然讓他覺得惶恐。

    他清楚地知道,那些孩子是十分可憐的,是命運多舛,等待救助的。

    可腦海中總會響起另外一個聲音——這跟你又有什麼關係呢?

    關係……羈絆……

    這正是阮康博想要的東西,可是他發現自己好像在這裏無法獲得。

    相反,這裏讓他更加正視自己的內心。

    他看清了自己,同時也再一次驗證了那位授業恩師對自己的評價——禮貌而疏離,溫和而漠然。

    他的內心無比掙扎,他面對那一雙雙求助的眼睛時,並非毫無觸動,他是同情他們的,但這種同情好像更多是一種“知道他們不容易”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