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悔？”對面的“江夢歌”彷彿聽到了什麼好笑的話，“我不是那些無知的孩童，不是那些輕易拿生命做要挾的人，我是爲了自己的理想而奉獻。呼籲的聲音太低，傳不了多遠，傳不了太深……”
直到現在，蘇新宸才徹底明白過來，江夢歌讓自己融入了那幅畫。
《抱陶佳人》，重點不在於佳人，而在於那些陶器。
江夢歌之美，美不過歷史與文化。
同樣的，江夢歌願意用自己的美，爲自己的理想做祭奠。
“可是，即便爲此放棄了生命，最後的結果一定能如你所願嗎？”蘇新宸望着“江夢歌”，雖然內心不忍，但還是說出了那句格外尖銳的話，“一條命，能夠改變樊籠測評的評判標準嗎？一條命，有這個價值嗎？”
蘇新宸不斷告訴自己，對面的並不是真人，只是一個機器，是樊籠幻化出來的模樣。
是全息投影，是科技造物。
如果不這樣心理暗示，蘇新宸根本無法說出這些話。
蘇新宸曾經還能跟谷俊風誇誇其談生命的價值，把生命放在天平的一端。
可是現在……
經歷了這麼多後，蘇新宸反而感覺自己愈發看不清了。
那層霧，遮蓋了天平的刻度，掩去了兩邊的砝碼。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希望自己能做那顆火種。”對面的“江夢歌”神色變得柔和了一些，彷彿犧牲對於她來說纔是最好的歸宿。
蘇新宸微微閉眸，實在是不忍心去看。
他要怎麼告訴江夢歌，那封遺書可能永遠不會被公開，如果是這樣的話……她的犧牲將毫無意義。
“選擇用畫的方式去犧牲自己，是因爲也看中了這背後的流量，覺得會有輿論熱度？”蘇新宸開口問道。
對面的“江夢歌”毫不遮掩，點點頭，承認了。
這幾乎是顯而易見的事情，江夢歌的死亡更是引起了不小的討論度。
在一起起案件發生之後，“畫”本身就成了一個自帶熱度的敏感詞。之前也說了，美術館能有現在的客流量也跟這個有關。
“有人引導你嗎？還是……”蘇新宸望向“江夢歌”。
這一刻，他寧願有人引導。
出乎意料，“江夢歌”沒有給他回答。
蘇新宸這才反應過來，對面坐着的並不是真的江夢歌，只是樊籠幻化的全息投影。
“如果這件事沒有達到你預想的效果呢？”蘇新宸婉轉地問道，他不能直接說遺書可能不會被公開。
出乎意料，對面的“江夢歌”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即便所有人都不知道這件事的發生，我亦無悔，我對得起自己的理想，對得起自己的信念，這已經是我力所能及的最大程度了。”
蘇新宸靜靜地看着面前的“江夢歌”，他有很多話可以勸，有很多大道理可以講，但與此同時他也明白，很多事情是說不清楚的。
如果放在平時，大家或許還可以思考，還可以靜得下心來聽。
可今時不同往日，這個世界都被漫天雪霧覆蓋了，人心也是如此。
當你每天的目標都是活下去的時候，你又如何能靜得下心來，又如何思考？
蘇新宸靜靜地看着對面，靜靜地看着那個空出來的位置。
他已經知道了他想知道的，如果他需要詳細的資料，樊籠也能夠提供，可對於蘇新宸來說，已經沒有必要了。
蘇新宸看了眼時間，距離下午開始上班還有十分鐘。
蘇新宸撥通了施晴雪的電話。
他很少主動給施晴雪打電話，因爲兩人工作身份的原因，更多時候都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施晴雪通知蘇新宸，可這一次……
“怎麼了？是有什麼發現嗎？”施晴雪的聲音透漏着疲憊。
“江夢歌的遺書，有可能公佈嗎？”蘇新宸直接問道。
電話那頭的施晴雪沉默了片刻，最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兩邊都在爲這件事吵，外面看上去風平浪靜，但估計裏面距離爆炸也沒多遠了。”
“兩邊？”蘇新宸沒太聽明白。
“保守派和開拓派啊。”施晴雪刻意壓低了聲音，“我剛從會議室裏溜出來，本來讓我去就是湊個人頭，撐場子的，結果真正吵起來我才發現，我湊人頭的作用還不如一個機器人，也根本撐不起什麼場子。”
“爲了那封遺書？”蘇新宸問道，“治安管理局怎麼看呢？”
“我們又不像你們研究院，一眼就知道是開拓派那邊的，我們長期中立，不然也不至於讓兩方人馬在我們這邊吵成這樣。”施晴雪對此倒是看得開。
對於施晴雪來說，她的使命就是接到信息，調查案情，破案。
至於她個人的情感影響……早期剛入職的時候她還會有，但隨着見了越來越多的事情，經過時間的磋磨，她也漸漸看開了。
或許有人會說，她變得越來越冷血無情了，但對於施晴雪來說，這也是她變得越來越專業的體現。
對於她這個行業來說，太多的個人情感會影響到她的判斷力和專注力，相比較而言，少想一點，就能多做一點。
“我有沒有什麼能幫忙的？”蘇新宸在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自己都覺得格外驚訝。
他不是喜歡惹事的性子，更不是什麼事都喜歡摻一腳的熱心腸。
施晴雪也有些驚訝，連帶着聲音都嚴肅了不少：“什麼意思？你希望這封遺書被公開？還是……不被公開？”
“我希望它被公開。”沒有了之前的迷茫，這一回蘇新宸回答得格外堅定。
施晴雪那邊沉默了許久，然後纔開口問道：“爲什麼？”
“直到現在，我也不能贊同江夢歌的做法，這在我看來太偏激了。可既然已經犧牲，我就希望這份犧牲是有意義的。”蘇新宸回答完之後，又對着施晴雪問道，“你有願意爲之付出生命的理想嗎？”
面對這個問題，施晴雪頗爲無語地反問道：“你覺得我現在不算是累死累活，時刻遊走在付出生命的邊緣嗎？”
蘇新宸：“這……”
“不要光看江夢歌那種一瞬間的生死，像我們這種鈍刀子磨人的，其實更可怕。”施晴雪苦口婆心道，“據我所知，你們研究院也差不多吧？每天要做的事情，要乾的活，要加的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