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蘭示意他坐下，淡淡地問：“有什麼事嗎？”馬駿從史湘蘭的語氣裏感到了一絲冷意，他問：“露露現在怎麼樣了？”史湘蘭沒有回答，她輕輕地移了一下辦公桌上的一盆文竹，說：“說事吧。”馬駿清了清嗓子，說：“我今天來找您，是爲甘河鄉的稅費任務來的。”史湘蘭“哦”了一聲，把目光停在了他的臉上。
“我想請求縣政府考慮一下，甘河鄉明年的稅收任務能不能減一部分。”馬駿說這些話的時候，感覺頭皮有些發麻。史湘蘭看了看馬駿，嘴角浮現出一絲冷冷的笑，她問：“項目工作準備得怎樣了？”馬駿回答說：“我已經在黨委班子會上說了，分管農業的副鄉長成新同志在具體落實。”史湘蘭說：“把你調到甘河鄉，主要的任務是抓好節水高效農業項目整鄉推進工程，你可不要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馬駿說：“史縣長您放心，我會把工作的重點放在項目上的，不過，既然是整鄉推進，發動羣衆、調動農民羣衆的積極性是關鍵，現在羣衆的負擔這麼重，他們哪有多的錢來投資搞節水高效農業啊。”史湘蘭哼了一聲，蹙着眉問：“這麼說，不減你們的稅收，整鄉推進項目就落實不下去了？”
馬駿連忙解釋道：“史縣長，您別誤會，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通過減少稅收負擔，讓羣衆參與節水高效農業生產的底氣更足一些，這樣項目進展就快，效益也能早日實現。”史湘蘭說：“我明確地告訴你，關於稅收，一個子也不能少，就是嚴樺來找我，我還是這個態度。項目上，你是鄉政府的一把手，負主要責任，如果不能按期完成目標任務，哼！”
史湘蘭從桌上拿起手機，看了看屏幕上的時間，馬駿在史湘蘭的身邊有些時日了，他知道史湘蘭的意思，先前，他一看到史湘蘭的這個動作，就會知趣地站起來，然後打個招呼離開，但是今天，他不想就這麼灰溜溜地走，腦海裏閃過他在村裏調查稅費情況時老百姓臉上的苦痛，他覺得自己是他們的希望，如果他走了，這個希望也就破滅了。
他說：“史縣長，我知道您不想開這個口子，但您不是不知道，甘河鄉是窮鄉，一年比一年多的負擔，羣衆真的背不起啊！長此以往，怎麼得了？如果明年的負擔少一些，我們幹羣齊心協力把項目區建設好，儘早出效益，羣衆有錢了，我們再把稅收標準提起來，您看行不行？”
史湘蘭說：“如果我今天給你們甘河開了口子，別的鄉鎮一定會跟着雞子進籠，一個接一個地找我們，這樣一來，我看政府怕是要關門了。馬鄉長，人窮志不短，你們還是想別的辦法吧。”馬駿心裏一急，跪倒在了史湘蘭的面前，眼裏含着淚，說：“史縣長，我代表甘河三萬多羣衆給你下跪了，求求你，體諒一下我們。”
史湘蘭大驚，她沒想到馬駿居然會這樣求情，她沉吟了一下，說：“你先給我起來，有話好好說。”馬駿說：“史縣長，您要是不答應，我就一直跪在這裏。”史湘蘭說：“我當縣領導這麼多年，還沒有哪個下屬在我的辦公室裏跪着求我辦事的，看在你愛民惜民的份上，我變通一下，今年的稅收任務，你們甘河還差30%沒有到位，先打個欠條吧，至於明年的稅收任務水平，還是要保持一定增速的。你回去吧，我還要連夜趕到省城去。”馬駿問：“是看白露嗎？”史湘蘭冷着臉說：“這好像跟你沒有關係吧，你就不要操些冤枉心了。”
馬駿離開政府辦公大樓，張國農把吉普車遠遠地停在院子外，馬駿走過去，問：“爲什麼把車停這麼遠？”張國農嘿嘿笑了笑，說：“我主要是怕掉馬鄉長的形象，你看，辦公樓前面的車一個比一個豪華，我這頭毛驢停在中間，也太惹眼了。”馬駿嘆了一口氣，說：“窮日子快到頭了，等我們甘河有了錢，也買輛桑塔納顯擺顯擺。”張國農笑着說：“馬鄉長，說句你不見怪的話，現在桑塔納太普通了，沒什麼顯擺勁。”馬駿說：“一個鄉鎮，有輛桑塔納就不錯了，難不成買奧迪？”
上了車，張國農問：“馬鄉長會開車不？”馬駿說：“說實話，我想學開車。”張國農一拍胸脯，說：“馬鄉長，學車的事，交給我，不出一個月，包你會。”馬駿笑了笑說：“那我現在就認你做師父了。現在回鄉裏也趕不上飯了，走，我們找個地方喫晚飯，算是請拜師酒。”說話間，一輛嶄新的本田開了過來，車牌是南j20008，馬駿知道這是史湘蘭的車牌，只不過車子從原來的豪桑換成了本田，本田車在前面轉了個彎，向國道方向駛去。馬駿看了看天色，心頭又對史湘蘭和白露多了一絲歉意。
馬駿選擇了雅風茶樓，因爲只有兩個人，他們在大廳裏找了個位子，點了菜，叫了一瓶黃酒，開始吃了起來。馬駿說：“張師傅，我到鄉里沒幾天，還不知道你的情況呢。”張國農風趣地說：“我現在是一人喫飽全家不餓，岳父岳母正打着燈籠四處尋找我這個女婿。”馬駿問：“你是哪一年出生的？”張國農回答說：“72年，馬鄉長你呢？”馬駿舉起杯子，說：“我們是同齡人！”
兩個人正聊着天，從通往樓上包間的樓梯上下來了一羣人，爲首的一個正是在史湘蘭辦公室門口碰到的那個中年闊佬，緊跟其後的是香氣逼人的年輕男人，馬駿不由得把鼻子捂了捂，彷彿隔這麼遠都會聞到那股子香水味似的。人羣中，出現了一張女人的面孔，這是一張熟悉的面孔，馬駿情不自禁地低下了頭，像是在逃避，估摸着這羣人都走了，才擡起頭來，不想這個女人正站在他的跟前，看着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