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子也都是大孩子了，那時候在村子裏面四處亂跑的兩個娃娃，也都成了村子裏頂天立地的人了。”
韓老二的語氣十分驕傲，好像在哄小孩一般，溫柔，懷念。
“對呀，韓宇這傢伙在於縣也幫了我不少忙呢。”
李冬心情沉重的搭着話。
韓老二的手是粗糙的，黝黑的，上面佈滿了農耕勤勞的痕跡，那雙手抓住了李冬的手，拿下他上面的白色手套，輕輕地撫摸着上面的疤痕。
“也多虧了你，臨江的事情，阿宇都和我說了，要不是你的話，說不定阿宇會癡傻一輩子。”
李冬手上的傷痕是最後時刻拔出肚子上尖刀時留下的，劃破了整個掌心。
“你待我如親生孩子，韓宇自小又和我一起長大，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不必放在心上。”
韓老二沉默了一會，須臾，李冬才聽見他喃喃的說着：“是這樣啊……”
“之後的日子啊，小宇還要麻煩你照顧了，這傢伙心裏不裝什麼事，人也傻，除了記性好，講義氣也沒有什麼優點了。”
李冬應了一聲，韓老二看向韓宇。
“我離開之後，你一定要聽你哥的話，他是有大本事的人，不像我，被困在這個村子裏面，每天爲了雞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計較，幹了一輩子農活，到頭來還是什麼都沒給你留下，我總是在想，我要是能像小冬那樣有本事，你們兩個會不會有更大的成就？”
韓老二的聲音越來越小，都到了這個程度，韓宇如果再聽不出來韓老二的狀態不對，那他真就是傻子了，掙脫開臂膀，語氣中帶了些許焦急。
“爹，你真的沒什麼事嗎？我怎麼感覺你……”
李冬拽住韓宇的手，輕輕地搖了搖頭，眼睛裏面已經帶上了些許淚花。
“老頭子只是想拉咱們兩個說說話，可能是上了年紀，安靜得……聽他說一會兒。”
“我？哈哈，我能有什麼事啊，就是有些累了。”
話語裏面帶着濃濃的寂寥。
“爹，你不會有事的，我現在就去找大夫！”
“再陪我待一會兒吧。”
韓老二死死抓住了韓宇，這一刻，他的雙手似乎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再陪我一會。”
這是懇請。
韓宇胸口劇烈的起伏着，好像有很多情緒壓制着，發泄不出來。
“你啊，從小就不聽話，以後到了外面肯定的是要喫虧的。”
韓老二鬆開了韓宇的手，他的話語漸漸變得有力，站起身，腰板挺得很直，與之前判若兩人。
“鹹鴨蛋怎麼做，來教教我吧，小冬。”
李冬點了點頭。
韓老二的臉上帶着笑意，走到桌子前，將鹹鴨蛋一一收回到籃子裏，邁着小碎步，走到廚房。
香料入水，泥土或是灰塵融入水中，清水變得渾濁，撈起香料，倒入鍋中，與食鹽混合在一起，點火，白霧升起，沉默煮沸了鍋中的香料，關火，等着鍋中的水變涼，鴨蛋入了罈子，香料也跟着進去，不太高度的酒精被留到了最後，做了最後的隔絕。
“這樣就好了吧。”
韓老二拍了拍手上泥土，臉上的汗水滴落到地面上，留下異樣的黑點。
“等着一個月後，你們可要記得來喫啊。”
韓老二說，最後向李冬揮了揮手。
“回去吧，我想和阿宇單獨呆一會。”
李冬沉默了一會，轉身離開，回到家中，何其和小怡正在研究如何能把火點起來。
“韓老二如何了？”
江楓坐在門口，看着村子寧靜的土路。
李冬搖了搖頭，江楓瞭然。
“人固有一死，該來的總會來的。”
夜裏，李冬睡不着覺，腦海裏面是那個瘦小的身影在鍋中撈着香料，臉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夜深了，李冬聽到哀傷的曲子從村子那邊傳來，敲鑼打鼓抑制不住撕心裂肺的哭聲。
李冬在牀上翻了個身，眼睛合不上，心裏有無數的疑問吐不出來。
直至破曉，李冬才坐起身，穿了衣服，猶豫好久纔去了韓家。
昨天晚上發生了很多事情。
韓宇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面色慘白，眼裏沒有一絲光芒。
死者爲大，古代的喪葬儀式繁瑣，複雜，韓老二生前也沒什麼親人，無人前來哭喪，只有韓宇一個人跪在棺材前，李冬對這些儀式都不清楚，只能憑着記憶去幫助韓宇。
韓老二安靜的躺在棺材裏，壽衣規整，應當是生前就穿好了，瘦弱的好似皮包骨，安詳，和生前沒什麼兩樣。
接下來的幾天，李冬好像做了一場大夢，好像有什麼東西籠罩着他，機械的，僵硬的去做一些事情。
找了風水先生選了塊好的墓地，又找了隔壁的大牛和何其幫忙擡棺，一路走到墓地，下葬，埋土。
頭七，二七，三七……
一個月轉瞬就過去，天氣已不像之前那般炎熱，李冬早就讓小怡他們回於縣去了。
只有李冬和韓宇還留在李家村。
“已經快過去一個月了，舅父看見你這麼難過，也不會高興的。”
李冬安慰着韓宇說道，韓宇比之前堅強了不少，點了點頭。
“所以舅父到底是什麼病？”
“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們兩個還在聊天，說着說着，他說自己困了，小睡一覺，然後就再也沒有醒過來，之前找郎中看了，只說是過度疲勞導致的心力交猝，可是我問了周圍的村民，這段日子我爹就躺在家裏，什麼也沒有做。”
李冬若有所思的坐到他旁邊，看着屋內滿地狼藉，輕輕嘆了口氣。
韓老二的病來的蹊蹺，可轉念一想，又覺得合理，即便是現代也有很多奇怪的病症無法被醫治，更何況是醫療器械並不發達的古代呢。
“你先回去吧，我一個人在這邊也挺好的，讓我一個人在這邊多待一會兒。”
李冬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