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今日何事兒?”
蕭未岷沒應他,邃然起身與他擦肩而過徑直邁向院門(殿門)。
又突然停頓在原地,蕭未岷低頭斂眸,看不清臉上神情。
只見蕭未岷微微起脣,“顧清衍。”
“你靈力會偶然暴動這事兒,我們早就知道了。”
“所以他們才……”他背對着顧清衍,整個腦袋垂下得更低了些。
“別在意……”
顧清衍愣了愣,隨後悠哉悠哉地一邊轉身一邊調侃。
“嘿!我說你們怎麼就——”
那顯得輕快作弄的語氣戛然而止,因爲蕭未岷已經走了。
寂然不動的清院裏又只剩他一個了。
……
不。
不對。
現在不是隻有他一個了。
現在有人陪他了。
而那個人說他會一直陪着他耳鬢廝磨地走下去。
顧清衍渺然起身,拿起桌上的兩個玉瓶。
不緊不慢地邁入寢屋,顯得有些急躁,周圍都是沈御然佈滿的熱靈肆意。
他將蕭未岷給予的兩個玉瓶放在案桌上,輕步悄然地向牀邊走去。
牀榻上的小孩眼縫處有些水潤潤的……
顧清衍知道,在他不在的時候,小孩又做了噩夢。
不禁有些對剛剛沈御然幾人賴着不走的模樣有些埋怨。
此時正御劍各回各殿的那幾位,驟然間打了個大噴嚏。
剛好幾個人下方處境都有弟子們在修煉,他們這一聲噴嚏倒是把弟子嚇得差點走火入魔。
……
望月殿裏寢塌緣邊上的小臺階是拿來安置鞋襪的。
顧清衍卻徑直擡步上前仰坐在那處,又側過整個上身匍匐在牀頭。
他輕微擡眼即能看到小孩的睡顏。
雙臂撲在枕邊,又擡起一隻手。
指尖輕落在小孩的鼻頭處,又隨之撫上鼻樑,直奔眉間。
最終墜於小孩的眼睫處。
輕柔嫺熟地用指尖最柔軟的一處去擦掉小孩眉間濡溼的苦淚。
顧清衍眉眼靡靡潸然,回憶惦念而來,顧見小孩的潮起潮落。
他泫然欲鬱,卻極力封脣閉口地咬牙掩埋自身的無力悲慟。
此刻至以後,每每想起小孩這遍體鱗傷,怵目驚心的傷痕,都讓顧清衍不安到毛骨悚然。
從昨日宋悠跟他說的前世之事以來,他總會在腦海深處不經意間回閃過什麼意念。
可就在他要去捕捉時,總是可望不可及。
想開口問小孩,又總是害怕激起小孩一些不堪回首的過去。
若他們只是單純的師徒關係,那大可以用長輩的身份逼着他將那些難以啓齒的苦痛,宣之於口。
可宋悠是顧清衍的小小郎君。
是一個滿心滿眼都是他顧清衍的小哭包。
是他的小魚兒。
他們沒有盈盈一水間,也沒有脈脈不得語。
輕噎飄拂而過,漾起枕邊人眼底一灣春波。
難以抑制那乍然洶涌澎湃的歡喜,今恨不能化爲午雪。
他伏上那人睡夢眼睫處,最終化爲絲絲漣漪。
最後無影無蹤……
兩情纏綿忽如故,復畏秋風生曉路。
一襲紅衣傾側顏骨,欲醉妄念吻亂,斯須可爲。
寢殿裏,窗戶旁,牀簾處,世間依舊,人也依舊。
……
一覺醒來,宋悠身心舒暢,窗外的天色一經暗沉,整個房間裏暗漆漆的。
他眼眸淡淡如同曉風殘月般的有些慘然。
師尊,不在嗎……
結果下一瞬間,繼而毅然感覺到有個人趴在自己的牀塌外側。
宋悠驀地驟然坐起身來,體格微微一顫,目光輕側過去……
只見顧清衍一整個身子坐在牀階上,兩隻手臂撲在榻上被腦袋輕壓着。
就他這般枕在宋悠一旁坦然自若地熟睡。
宋悠呆愣愣地低頭,怔神的目光隨波逐流到顧清衍的髮絲處。
他情不自禁地擡起手想要去觸摸那遂流而印落在棉被上的髮絲。
明明卿卿就在自己眼前,因何不去輕撫那人容顏?卻想去觸摸那香霧青絲?
宋悠:當時是怕我家卿卿被我這般躡手躡腳地吵醒。
我家卿卿。
錦被裏,餘香猶在。
怎得依前月下,恣意憐清態。
宋悠的指尖繾綣那人青絲綰結,撫然牽扯而上,那一刻,他輕然低頭彎背。
清淺一吻於那人的髮絲上,有些紊亂不堪的小發尖緊密抵着宋悠的微紅鼻尖。
有些心癢難耐。
他不經意間眉眼柔情似水,泛起瀲灩春水,起脣柔言軟語溫和道:“卿卿……”
笑向卿卿道,耽書夜夜多。
豈料塵世,隨波逐流。卿卿相知,卿卿相偎。
“師尊,你說你想與我慢慢走,我又何嘗不想與你耳鬢廝磨的挽手走下去……”
“師尊,是徒兒妄言妄語,也是徒兒爲所欲爲。”
“卿卿。”
宋悠前世不明白,他的父親與母親死的時候,父親嘴裏牙齒都被人攪斷了……
爲何還要固執地喊母親一聲卿卿?
父親他明明就開不了口了,他爲何還要開口?
而今又爲何這兩個字被宋悠他自己說出口的時候……
爲何脣齒間上下兩端的後牙要如此這般地緊咬着才能說得清楚?
卿卿吾愛,吾之夢縈,無日或忘,難捨相思。
此刻今朝,宋悠對着顧清衍這般輕言呼喚,似乎好像尋到了些許因果。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求索不得,似難恐再多非議詆欺。
……
那究竟爲何“卿卿”要咬着牙才能清晰地說出口?
宋悠以爲,那是自己做下的決定,就算是咬着牙,也要堅持不懈地做下去。
比如,宋悠要堅持不渝地愛顧清衍。
要一直愛他。
一直陪着他。
宋悠在孤黑寂寥的夜晚獨自清醒。
“顧清衍。”
“我似乎,好像從上輩子就喜歡你了……”
“卿卿我心,與君同契。”
上輩子他們也算是殊途同歸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