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女子,個子很高,應該在170釐米左右,梳着一條漆黑的長辮子,穿着一件新式的淡綠色的旗袍。
白胳膊白腿都刺眼地露在外面。
瓜子臉,臉上化着精妝,彷彿一個古典女子。
長得非常漂亮,走在街上絕對是回頭率百分百的那種女人。
她後面跟着一個五、六十歲的男人,滿臉肥肉,走起路來,肉都在臉上抖動。
他戴一頂灰白禮帽,上衣是一件短袖花襯衫,白色褲子,白色皮鞋,衣着考究,很有氣勢,一看就是個有錢人。
兩個人在店裏轉了一圈,男人對女人說:“這家店還能看看,大多是老貨。”
聽他的口音,應該是江浙一帶的人。
老盛聽到有人誇自己,也很開心,馬上接話說:“老闆過獎了,先過來喝杯茶吧?”
年輕女子婉拒了,那個胖男人卻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坐在茶臺邊上,我估計他是走累了,想歇會。
女子只好也跟過來,正好坐在我旁邊,一股香水味頓時把我包裹住。
我悄悄往裏面挪動了一下。
挪動時,我看到她裸露在外的後脖頸上,有一道深紅色的疤痕露出來。
疤痕在她白皙光滑的皮膚上格外刺眼。
那道疤痕應該還不短,一頭被旗袍的高領子所遮掩,一頭一直延伸到髮際中去,淹沒在長頭髮裏面……
老盛立即沖洗了兩個杯子,放到他們面前,給他們倒了兩杯茶,邊說:
“天太熱,多喝茶水解解暑。”
胖男人也不說話,端起茶杯,一口氣喝乾了,讚歎道:“好茶!”
老盛立即又給他倒上,笑說:“只能算能喝。”
年輕女子問:“老闆這裏收東西吧?”
她的口音是比較標準的普通話,帶着一些鼻音,很動聽。
聽口音不是本地人,也聽不出是哪裏人,但肯定不是江浙人。
“收。”老盛說。
年輕女子拿過手機,遞到老盛面前,說:
“你看看這裏面的東西,我們都有,只要價格合適,馬上可以給你拿過來。”
老盛翻看了幾頁,把手機遞還給年輕女子,說:“對不起,這些我不要。”
“爲什麼?”年輕女子問。
老盛搖搖頭,說:“美女,你們這樣賣東西肯定不行的。
古玩行有個行規,就是見貨開價,不見貨,是沒有人願意談的。”
這時,我掃了一眼她拿回來的手機——
屏幕上是一張照片,照片裏是一個紙箱子,裏面放着四五樣還沾着泥巴的瓷器、陶器。
我忍不住說:“你這樣賣東西真的不好賣,就是一個東西,還要拍很多的角度,正身、口、底、胎、款……
你這麼混在一起拍,別人根本看不清楚。”
“我們在那邊,他們就已經買了兩箱了。”
年輕女子看了看我,認真地說,“就剩下這幾箱了,大哥能不能幫忙估個價?
這些東西值多少錢?可以便宜給你。”
老盛搖搖頭。
年輕女子還有些不甘心,但還是放棄了,跟那胖男人走了……
老盛回到茶臺前坐下,嘆息道:“好好一個姑娘,不正經嫁個人過日子,卻去做小三!”
如果那胖男人不是臨走時拍了拍那女子的大腿,舉止輕浮,開始我還當他們是父女呢。
說實話,這麼年輕漂亮,絲毫不亞於電影明星的女孩子,被一隻豬給啃了,我也爲她感到可惜。
“人各有志嘛?”我說,“她手機裏有寶貝沒有?”
老盛說:“那男人看起來人模狗樣的,沒想到卻是個盜墓的!
那些東西雖然都是出土的,也是大路貨,不值錢。
就是值錢我也不會要,晦氣!”
我說:“不會吧,那人怎麼看都像個老闆。”
老盛白了我一眼,說:“你還不知道吧,現在盜墓的也現代化了。
跟開公司一樣運作,老闆負責投資設備,下面盜墓的都是他員工。
那個女的,說不定是出納或者會計呢。”
我笑說:“好呀,那搞大了還能上市了……”
我們正在胡吹大氣,店裏又進來一個人。
那是個三十多歲的年輕男子,板寸短髮,面容清瘦,身材不高,衣着普通,上面還濺着建築工地上的塗料。
他身上揹着一個上世紀六十年代流行的那種黃綠色的帆布挎包,穿着一雙破拖鞋,一眼就知道是個不懂收藏看熱鬧的人。
所以我和老盛就沒有動,連個招呼都沒打,仍慢慢地喝茶。
這時,有幾個藏友進來,有一個還抱着兩件東西,讓老盛幫忙看看。
那是兩個小瓶子,應該是一對。老盛掃了一眼,沉着臉問:“哪來的?”
“老謝那的。”那人說,“他新到的貨,盛老師你幫助長長眼。”
“看不懂。”老盛說。
“看不懂”,在行內來說,基本上就等於是贗品了。
不好意思明說,只能用這句話。
那人急了,別人也在旁邊起鬨起來,看來這是一件有爭議的東西。
我看第一眼,感覺應該是老貨,可老盛的態度使我動搖了,正想也上手再仔細看看,那幫人又拿着東西走了,可能是找別人“掌眼”去了。
老盛說:“是那個浙江人的貨,原來是老謝拿下了一部分。”
我問:“這東西不對嗎?”
“東西對,但可惜來路不對。”老盛說,“不是說了嘛,墓裏出來的,我看都不想看,更別說上手了——
其實啊,真正的精品,他們東西剛出來,都被一線大城市的古董商買走了。
到這種上門推銷的,幾乎沒有好東西,甚至裏面會夾帶上一些新貨。”
我想,我幸虧沒上手。
這時,一直在櫃檯前看東西的年輕男子說:“老闆,把那本書拿來看一下。”
老盛走過去,拿過了他要的書,我心念一動——
那正是我寄賣在老盛店裏的書。
那套書名爲《鐵冠施食全課》,是十多年前我從北京潘家園舊書市場淘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