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比起下河村楊家院裏言笑晏晏，孟家此時的情緒卻十分低迷。
從那次拉回大量肉類之後，直到過年前最後一次運輸任務，孟家父子及特意繞路過去拉貨的親戚都沒有遇到張春暖。
那條煤渣路上，無論等多久，也沒等來坐着小馬紮嗑瓜子，能夠拿出大量糧食布匹和豬羊肉的張春暖。
好似他們三年的交易，其實都是一場集體美夢。
孟家年後復工的聚會，就是爲了這件事。
“妹夫，你說這事兒該怎麼整？”
“舅舅，我和我爸剛把東北那邊的市場打開，要是沒了貨源，那損失可大了去了！”
“就是啊，爸，之前也是你說這事兒能讓咱們喫飽穿暖，還賺大錢，我孃家弟弟才用機關的工作跟人換了貨車司機的工作。
才跑了兩趟，你就丟了貨源，這事兒我怎麼跟孃家交代！”
老孟見大兒媳婦也跟着大舅哥父子倆湊熱鬧，臉色瞬間黑了。
其實他心裏有些預感，知道是自己那次說的話惹張春暖不高興了，但因爲第二次順利拿了貨，而且貨還按照要求加重了肉類比例，他就沒多想。
誰知道再下一次，他們在約定的時間經過，沒遇到張春暖不說，之後竟然真的再也沒遇上了。
人沒見到，路邊以往藏滿揹簍的野草垛子裏，也什麼都沒有。
按理說這三年他們家裏賺得不少了，但人啊，就是學不會知足。
有跑一趟賺上千塊的生意，誰還看得上一個月幾十塊錢工資的工作。
再說他家裏人多，老老小小加起來十幾口人，前邊幾個兒子都結婚生孩子了，兒媳婦也都沒個工作。
帶回來的貨，有一半都填了家裏那麼多張嘴，剩下的拿去賣了得到的錢，還要接濟媳婦孃家。
幾個外嫁的女兒想在婆家過得好，孃家不得給撐撐腰？撐腰不得要錢錢東西？
林林總總加起來，實際上存下來的錢，也只有一萬多塊錢。
當然在這個時候，一萬多塊錢確實不少了。
但老孟想着還沒分家，要是分家了，不得給家裏幾個兒子準備房子嘛！
再說了也得留足了他們兩口子的養老錢啊！
總而言之，錢不夠用，生意還想繼續往下做！
老孟看着桌上表情各異的親人，咬牙道：“過完年我就請假，找街道辦開了介紹信過去找人，我就不信了，一個大活人還能上天不成！”
聽到他這樣說，桌上的氣氛瞬間熱烈起來。
“妹夫，好魄力！來來來，咱家碰一個！”
“舅舅，就知道你疼我！”
“爸，你和舅舅表哥們喝着，我孃家媽之前給了我一些牛肉乾，我這就拿了給你們下酒啊！”
另一桌上，小孟聽到主桌上的談話，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他能說什麼呢？
三年前爸說清清不適合做孟家兒媳，讓他倆分了，他雖然不捨，但拗不過家裏。
年前清清結婚，嫁了他一個衚衕里長大的發小，現在濃情蜜意，而他自己，連個對象也沒有。
好不容易經人介紹了一個剛畢業的高中女學生，他挺喜歡，但大嫂又說不適合。
其實小孟心裏都清楚，自己還沒結婚，賺的錢都要交公，那是要拿出來養侄子侄女的。
而他要是同那個女學生結了婚，不僅要家裏給人張羅工作，到時候生了孩子，就得跟侄子侄女們搶食喫。
家裏雖然看着比鄰居過得好，爸手裏也攥着大把的錢，但日子過得，還真不如沒做生意前好了。
這生意做得擔驚受怕的不說，家人還因爲錢生疏了。
小孟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朝着主桌揚聲道：“爸你別去，我去！我一定把大嫂找到！”
就這十來天，眼看着爸多了那麼多白髮，他哪敢讓爸一個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待那麼久，還要找人。
但顯然，老孟並沒有體會到小兒子的這份孝心。
“你知道什麼，我去就行，你老老實實開車！”
小孟聞言不再吭聲，是啊，他知道什麼，大哥像自己這個歲數時，孩子都一歲了。
可能在爸媽眼裏，只有成了家，才能擔得起事兒吧！
……
當然對於遠隔千里之外的孟家發生的種種，張春暖是不清楚的。
因爲她此時正在地裏幹活。
從縣裏回來的第二天，也是隊裏開工的第二天。
張春暖一大早吃了早飯就扛着鋤頭下山了。
周家女人們也回來了兩個，楊桃花和吳秀娟看到張春暖時，就走了上去。
“桃花嫂子，秀娟嫂子，你們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張春暖記得，昨天自己回來後去周立學家時，老周家只有翠芬翠芳兩姐妹帶着小囡囡在家，其他人都去了縣裏。
楊桃花扯出一個淡淡的笑，“昨晚纔到家的。”
而吳秀娟只笑着衝她點頭，並沒有說話。
張春暖看二人的表情，便知道肯定是跟王家沒達成共識。
不過這件事，她不好再問，便轉移話題道：“聽說今天咱們要去起稻根，希望田裏化了，要是凍得太厲害，那可有得受！”
“說的就是啊！”楊桃花附和道：“誰叫大隊裏要這樣安排，往年春耕都要過完十五纔開始，今年提前了一個禮拜。”
她剛說完話，領了任務的小隊長就過來了，招手叫組長過去，她把鋤頭給了妯娌，空着手走了過去。
等她回來時，張春暖明顯看到她臉上的表情不太對勁。
與之做了十來年妯娌的吳秀娟上前問道：“大嫂，怎麼了這是？”
楊桃花嚴肅着臉，說道：“咱們要去弄裏灘起稻根。”
“怎麼分到那了？！”
屋裏其他成員聽到消息，也有些不淡定了，三言兩語吵着要換地方。
“別說了！”楊桃花低聲喝止道：“再不快走，今天完不成任務，你們是想被扣工分嗎？”
組員們聞言也不敢再多說，一個個垂頭喪氣地跟在楊桃花身後，扛着鋤頭走着。
張春暖走在最後，也忍不住嘆氣。
弄裏灘啊，可不是什麼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