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接知青時，大舅子幫了自己不少，實在該再上門道謝一次。
這一去，直到傍晚和平小學放學才神態微醺，胸有成竹地回來了。
第二天張春暖中午下工回到家喫午飯時，才聽周浩然說，他們七八個人被叫去壘牛棚了。
衆所周知（僅限和平大隊），山腳村裏是沒有集體牛棚的，村裏唯二的兩頭大黃牛，分別養在生產隊長周家和村長大叔老周家。
現在突然要建集體牛棚，想也知道肯定不是村裏有錢購置新牛。
張春暖左手拿着玉米麪窩窩頭，右手執筷，夾了一夾油梭子炒酸菜塞進窩窩頭裏，再咬了一口，問道：“是要給之前說的下放人員準備住處嗎？”
雖然是問題，但她的語氣卻十分肯定。
周浩然點點頭，夾了一塊幹炒臘魚放進張春暖碗裏，“下午我們就去舂牆了，立學哥說要儘快壘好，說不準那幾個人什麼時候來。”
另一邊喝粥的沈老爹放下碗，嘆氣道：“咱家老屋院裏不是有牛棚來着，讓他們跟小談他們一起住就是了，何必還要費事勞累你們。”
眼看着要入夏了，地裏活計不能說沒有，但比起春耕時來說要輕鬆很多，更不必說跟建房舂牆了，那是要下大力氣乾的活。
提起沈家老屋的牛棚，張春暖不說話了。
她穿來的頭幾天，沈老爹還住着牛棚呢，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老人家可憐。
周浩然不知道這事兒，看向沈老爹道：“聽說是下河村生產隊長給立學哥支的招，不過只是叫他們住牛棚，隊裏的牛還是按照原樣照顧着，立學哥不放心把牛交給外人管。”
這話一聽就是周立學能說出來的。
“合着你們不是去壘牛棚，是去給下放勞改的建新房啊！”周老爺子如今已經穿習慣了沈老爹的衣服褲子，就連喝粥抹嘴的動作都跟村裏的老大爺差不多。
周浩然笑了笑，伸手從桌上竹筐裏又拿了個窩窩頭，掰成小塊扔進粥碗裏。
“地基都沒打，算什麼新房子，立學哥說，反正今天把屋子建好，再曬個兩天，就能往裏搭牀板了，人家既然來了咱們村，無冤無仇的，最起碼得叫人活得像個人樣。”
沈老爹點頭，“栓子這話說得沒錯，要不是真的沒辦法，哪個城裏人願意來咱們這個山旮旯小村子......”
他話還沒說完，就對上了周老爺子的目光，想起自家確實有這麼一位不願回京城，且越來越像山村老頭兒的人，話頭一轉，心虛地挪開目光，看向周浩然：
“浩然啊，你跟栓子說一聲，就說我這有多的竹筐竹籃，回頭送兩個過去。”
“嗯。”周浩然應道：“立學哥還說等房子壘好，就問問村裏看誰家有多的牀板和做飯的傢伙事兒不用的，讓送去。”
一旁只顧埋頭喫着的小三子聞言擡起頭，“發黴的牀板和櫃子能用嗎？”
上個月清明時他沒敢去給去世的親人掃墓，就去了龍家老屋，發現老屋的木質傢俱都有不同程度的黴變。
“是你家老屋的牀板和櫃子嗎？”
張春暖問完見小三子點頭，就說道：“下午我去看看，要是能用，明天就拿出來曬曬，要是不能用，那得趁早丟了。”
山腳村所在的位置本就溼氣大，春天時雨水多了什麼都能發黴。
穿來後遇到的第一個春天，她沒經驗，漿洗冬天的被罩時一個不注意，晾了好幾天都不幹，等到幹了想要收起來時才發現被罩上全是黴點。
......
午飯後，張春暖趁着還沒上工，拿了鑰匙就往龍家老屋去了。
走到半路時，遇到了龍家祖孫倆，龍狗蛋牽着瘋了的龍家老太蹲在田邊挖野菜。
看到小雞子似的龍狗蛋時，她不由自主加快腳步，在祖孫倆還沒看到自己時，快速走開了。
張春暖心裏知道，龍狗蛋失去父母，自己或多或少都有責任，想當初李碎嘴用命算計她，想讓她因爲愧疚幫着養龍狗蛋，其實是算錯了。
龍狗蛋和小三子不同，且不說李碎嘴去世是他還有爹有奶，就算真的一個親人也沒有，她也不會搭把手，更不用說收養了。
歹竹出好筍少，老鼠生兒會打洞多。
只是雖然心裏並不打算幫助收養龍狗蛋，但在看到他時，張春暖心裏總有些不得勁。
畢竟，他比自家那對龍鳳胎年紀還小。
她的胡思亂想結束在看到龍家老屋門前，無關對錯，只是立場不同，她註定在那一家人面前做不了好人。
拿出鑰匙，打開掛在房門上的鎖頭，推開門走進去，頹敗的黴味撲鼻而來，嗆得她連忙退了出去。
嚯，那麼大的味兒！
張春暖懷疑，清明節後，小三子估計就沒再來過了，否則就算髮黴，也不會有那麼大的味道纔對。
等了將近十分鐘，她纔再次擡步踏進屋裏。
龍家老屋的格局與村裏其他人家相差無幾，應該是小三子爺爺在世時建的，泥牆大概半米厚，外邊看着大，進了屋裏面積小了很多。
堂屋裏只有兩張瘸腿發黴的長條凳，左右兩邊靠牆擺着兩張牀板，角落裏還放着一隻木櫃子。
房間裏採光不足，黑乎乎地看不清，但湊近了就能聞到濃烈的黴味，可見確實如小三子所說的那樣，屋裏的木質傢俱都發黴了。
張春暖想到那些綠到發黑的斑斑點點，就有些糾結要不要拿出屋外好好看看。
還沒做出決定，上工的鐘聲敲響了，她只能鎖上門，先去上工。
去到地裏，幾乎所有人都在討論村裏建牛棚的事情。
有人問到張春暖這裏，被她隨口敷衍了過去，心裏惦記着龍家老屋的事，幹活時就有些走神。
等到下工，她剛想再去龍家老屋，就被楊桃花叫住了。
“春暖你等會兒，冬雪讓我給你傳句話，叫你抽空去一下家裏，她有事找你。”